宿命：宿敵 第226章 逆子

青巖城殘破的海岸線浸在濃稠的血色里，阿漣跌撞著躍上焦黑的礁石，咸腥海風裹挾著漫天妖氣與游鷹蚩尤戰體那一絲微弱到近乎熄滅的氣息，狠狠撞入她的感知。

心，瞬間沉入冰冷的深淵。她甚至顧不上分辨方向，循著那縷微弱的波動，發足向戰場中心沖去。

大地在腳下呻吟。破碎的城池中，殘存的人類修士與妖物仍在血肉橫飛的泥潭里撕咬搏殺，憤怒與絕望的咆哮此起彼伏。

然而高空，那片曾爆發出震碎寰宇轟鳴的戰場，卻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幻墟宮主纖塵不染的廣袖裙隨風飄動，她猛地睜開那雙空明如鏡的眼眸，一絲殷紅順著她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衣襟上。

“師尊！”風雨柔驚呼，慌忙上前攙扶。

幻墟宮主微微擺手，調息片刻壓下翻涌的氣血，看向小徒弟的目光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寵溺與深深的無奈：

“無礙......只是張曦和他......”

她聲音輕若嘆息，空靈中浸透疲憊，

“他自毀妖丹，強行破夢，玉石俱焚……我盡力了，雨柔。即便讓他看見那無邊孤寂的盡頭，也未能......替你喚他回頭。”

話音未落，懸于高空，雙目空洞的千丈銀龍，那覆蓋著幽暗災劫之焰的龐大龍軀，如同承受了億萬次無形重擊的精美琉璃器皿，瞬間布滿深可見骨的細密裂痕！

咔嚓！咔嚓！咔嚓——！！！

碎裂聲不斷炸響！下一秒，那象征毀滅與災業的巍峨龍軀轟然瓦解！化作無數燃燒著殘余湮滅之火的巨大碎塊，如同末日天罰降下的隕石火雨，朝著下方早已瘡痍滿目的大地，轟然砸落！

“曦王……隕落了？！”

下方正與修士纏斗的赤血牛王，牛眼瞪得滾圓，發出難以置信的嘶吼。

窮奇與梼杌巨大的獸瞳瞬間縮成針尖！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它們洪荒兇獸的心臟！空中尚有八道雖受重創，卻依舊散發著天道威壓的悟道境身影！沒有任何交流，兩頭兇獸同時爆發出震天咆哮，巨大的利爪狠狠撕裂面前脆弱的空間！

“吼——！走！”

兩道裹挾著硫磺與血腥味的龐大黑影，毫不猶豫地一頭扎進漆黑的空間裂縫，瞬息消失！二兇一逃，妖軍瞬間士氣崩潰，如同被沸水澆灌的蟻群，發出驚恐絕望的尖嘯，丟盔棄甲，亡命般向著北冥幽州的方向瘋狂潰退！

“殺！殺光這些畜生——！”

“為我同宗報仇——！”

短暫的死寂被復仇的狂潮徹底撕裂！無數親眼目睹親友慘死妖爪之下的人類修士，眼珠瞬間爬滿血絲，胸中壓抑的悲憤與仇恨如同火山般噴發！

他們發出野獸般的咆哮，靈力毫無保留地燃燒，化作一道道復仇的流光，兇狠地撲向那些潰逃的妖影！刀光劍影與妖血殘肢齊飛，戰場徹底淪為血腥的屠宰場。

八名悟道身影緩緩降落在焦土之上。

莫無炎臉色鐵青，環視著滿目瘡痍、尸橫遍野的戰場，每一道深可見骨的地裂，每一片被妖血浸透的焦土，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們心頭。

“妖龍總算......”莫無炎剛欲開口，目光卻猛地凝固在戰場中央那片狼藉的墜龍之地！

那散落一地，還蒸騰著絲絲湮滅黑氣的巨大妖龍殘骸，竟詭異地蠕動起來！

無數碎片仿佛被無形的磁力牽引，彼此吸附、拼合、扭曲.......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一道覆蓋著破碎銀鱗，勉強維持著半人半龍形態的身影，搖搖晃晃地從那片蠕動的血肉廢墟中掙扎著站了起來！

曦和周身銀鱗黯淡無光，布滿蛛網般的裂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動著傷口，噴濺出細碎的血沫。

“呵呵呵......”

曦和抬起染血的手背，抹去嘴角不斷溢出的血沫，發出嘶啞破碎的低笑，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死死釘在幻墟宮主蒼白的面容上，

“沒想到吧.......幻墟宮主！在我自爆的一剎那，我感覺到你將意識退出了夢境，我便將本源之力收回三成，以保妖丹不滅.....咳....”

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大股暗金色的血液噴出，氣息瞬間又萎靡了幾分。

“.......哼，想讓我死？沒那么容易！”

莫無炎瞳孔驟縮，短暫的驚駭瞬間化為刻骨的殺機！

“諸位道友！”他須發戟張，厲聲如雷，焚天輪上火焰再次升騰，

“妖龍未死！氣息如風中殘燭，已是強弩之末！此乃天賜良機！速速合力，誅殺此獠，永絕后患！”

七位悟道境大能瞬間警醒，殘存的靈力毫無保留地催動！凌厲的劍意、森然的死氣、浩瀚的星輝、奔騰的怒雷......種種毀天滅地的道靈波動再次瘋狂凝聚！目標直指那廢墟中搖搖欲墜的妖影！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兩道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帶著決絕的勇氣，猛地從戰場邊緣的斷壁殘垣后沖出！他們身上沒有絲毫靈力波動，只是最普通的凡俗血肉之軀，卻以驚人的速度，張開雙臂，死死擋在了曦和與那七道即將爆發的毀滅性能量之間！

云雪！張伯鈞！

“各位仙長！求求你們！手下留情！”

已過七旬的張伯鈞，那布滿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聲音嘶啞顫抖，卻帶著一個父親最后的哀求，

“曦和他......他只是被邪魔蒙蔽了心智！被天大的恨意壓垮了！他不是天生妖魔啊！我是他的父親！求求你們......給我一點時間！給我一個喚醒他的機會！只要一點點時間！”

他猛地轉過身，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曦和那雙空洞冰冷的熔金豎瞳，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吶喊：

“兒啊——！你睜開眼看看！看看爹！看看小雪！回頭吧！我們一家人都在等著你回家！璃兒還在家里等著她的爸爸啊！”

云雪早已淚流滿面，她望著眼前這陌生的......覆蓋著冰冷鱗片的丈夫，心如同被無數把鈍刀反復切割。所有的委屈、恐懼、等待的煎熬，在這一刻化作嘶聲力竭的控訴：

“張曦和！你這個混蛋！你一次又一次丟下我和璃兒！我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到底算什么啊？！”

曦和渙散的豎瞳微微轉動，漠然地掃過云雪悲痛欲絕的臉，嘴角扯出一個冰冷而扭曲的弧度，聲音嘶啞卻清晰：

“人類......在我心中算什么？當然是......低等的......餐食！”

“聽見了吧！他已毫無人性！速速退開！否則休怪我等誤傷！” 莫無炎怒喝，凝聚的道靈光芒愈發熾烈，殺機如潮。

張伯鈞看著兒子眼中那徹底冰封的漠然，一股混雜著絕望、憤怒、心碎的熱流猛地沖上頭頂！他不管不顧，猛地揚起那只蒼老的手掌，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曦和那覆蓋著冰冷銀鱗的臉頰，狠狠扇了過去！

“啪——！”

一聲脆響！在死寂的戰場上顯得格外刺耳！

張伯鈞的手掌瞬間被鋒利的鱗片邊緣割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這微不足道的一擊，甚至未能讓曦和的臉頰偏移半分。

“逆子——！”

張伯鈞嘶吼著，手掌的劇痛遠不及心中的萬分之一，

“你要糊涂到什么時候！你睜開眼看看！你最親的人！從來！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你啊！那都是厲家的謊言！是推你進入深淵的毒言！”

這聲“逆子”，這記凡人的耳光，如同一點火星濺入了曦和死寂妖識的最深處！羞恥與暴怒轟然炸開！他熔金的豎瞳瞬間燃起駭人的兇光！覆蓋著破碎鱗片的龍爪猛地抬起，五指如鉤，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抓向張伯鈞的頭顱！

“低賤的凡人……也敢打我？！”

殺意凜然！龍爪撕裂空氣，瞬間已至張伯鈞面門！

然而，就在那足以捏碎精鋼的利爪即將觸碰到老人花白頭發的剎那，它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仿佛有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無形力量在瘋狂地撕扯、阻止著它！

龍爪懸停在張伯鈞頭頂一寸之處，瘋狂地痙攣著，進不得，退不能！曦和的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豎瞳中熔金與幽暗瘋狂交替閃爍，那是妖性與人性在他識海深處展開的慘烈拉鋸

“逆子——！”

張伯鈞非但不退，反而將布滿皺紋的脖頸猛地昂起，直直迎向那索命的利爪，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玉石俱焚的決絕，

“若是殺了我！能平息你心中滔天的恨意！來啊！動手啊！用我這條老命，換你清醒——！”

“吼——！！！”

這聲“逆子”，這悍不畏死的姿態，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曦和心中那搖搖欲墜的平衡！識海深處那點微弱的......屬于“張曦和”的人性悲鳴，瞬間被滔天的妖性怒火徹底吞噬！

懸停的龍爪再無阻礙！帶著碾碎一切的暴戾與屈辱，悍然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