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突兀現(xiàn)身,劍鋒所指,寒意凜然。
一心趕路的兄妹二人神色驚慌,小丫頭初鴻出于膽怯,更是躲在了付墨生身后,畏畏縮縮,不敢抬頭。
付墨生低眉瞧了眼身前長劍劍身,夕陽殘紅映照其上,宛如流光游曳,不可逼視。他不得不收回視線,重新看著自稱宴客的劍修少年。
他恥笑一聲:“殺人魔頭?怎么,大道跟腳名劍觀的劍修,劍鋒所向也是不問青紅皂白嗎?”
宴客被究心一問,好奇咦了聲。
他非但未怒,反而細細品嚼,頗覺對面少年言之有理。這幾日只想著追兇問劍,卻忘記了去弄清梁府一事的起因根由,是他疏漏。
現(xiàn)在一想,天下香滿樓所給的情報中也并未提及。
除了這兄妹二人姓甚名誰,居何處,行何方等基本信息外。只說那幾人死狀慘烈,碎心斷頸,血刺滋生,推測下手之人狠辣無情,十有**是位不受克制的熒惑觀魔修。
山上有談魔色變的說法。
宴客自省,應是魔修二字先入為主,才致使劍心蒙蔽,避重就輕,顧此失彼。梁氏夫婦素來善于偽裝,道貌岸然,多難道真是多行不義?
宴客自詡并非善惡不明之人,他決定問劍之前,給這兄妹二人自辨的機會,“你倒是說說,你與梁氏夫婦之間,熟青熟紅?”
少年劍修的反應,讓付墨生心中微微訝異。
他原想著,今時不比往夜。如今他與初鴻兩人在這少年劍修面前可謂毫無縛雞之力。對方若是黑白混淆濫殺無辜的角色,兄妹二人命該如此,也算認栽。
可萬一此人與那梁氏夫婦并非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呢?即便人與人之間有臭味相投的說法,但哪怕異想天開,希望渺茫,也應該嘗試一番不是么?
更何況,他是在求生。
所以他急中生智,激將問了一句。卻沒想到竟有成效。眼前少年劍修眉宇之間,頗有一番正氣凜然。
于是付墨生決定再進一步,“兄臺劍氣如罡,盛威凌人。手中長劍寒意刺膚,可不像是要聽是非曲折的樣子。”
“好個伶牙俐齒的家伙。”宴客倒也干脆,索性收劍,垂臂倒置,“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
“你想知道原由,怎不去問那些逃走的管家護衛(wèi)?”
“距離一旬之期還有幾日,你說完之后,小爺自會回城與他們逐一核對。”
付墨生不清楚所謂‘一旬之期’是指什么,但既然對方愿意聽他自辨,他也不再藏掖。
他將兄妹二人與梁府的恩怨從頭到尾敘說了一遍。
說是恩怨,其實不過是一廂情愿的說法。因為這件事情,本就是梁氏夫婦處心積慮,心腸歹毒。
他們之間,只有怨恨,不存在恩情。
梁夫人盛情難卻,將初鴻收為義女。轉而卻讓小丫頭做了那九首青獅的口糧,拋尸亂葬崗。一無所知的少年登府尋人,又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被悄然抹殺。
這樣的真相,還需要去辯是非黑白?
宴客愈聽,劍眉愈鎖。
在梁府任了一年供奉,他早知那對夫婦并非善類,但怎么也想不到,竟敢如此草菅人命。他望著平靜敘述的少年,“亂葬崗里,你兄妹二人死而復生。你是因為體內藏有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可能與魔修有關。那么她呢?她死而復生的原因又是什么?”
宴客所指,自然是初鴻。
初鴻的情況更為特殊,付墨生不止一次思考過。
小丫頭身上具備一種無法殺死,而又能平白無故號令蟲獸的神奇能力。這種能力,不知何以起,也不知何以終。對于修行者來說,恐怕比起體內藏著一尊魔頭的自己,更為令世間矚目和覬覦。
所以再三思量,他決定隱瞞初鴻曾令一眾蟲獸俯首稱臣的事實。畢竟除他之外,已無人知道這則真相。
付墨生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
宴客又問,“梁夫人處心積慮,只為讓九首青獅吃掉初鴻?”
付墨生又搖了搖頭,“梁夫人圖謀為何,恐怕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我只知昨日因,今日果。這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宴客低首沉思。
付墨生所言,初聞有些荒謬又漏洞百出,可他卻一時之間找不到破綻。只憑一方片面之詞,確實難以論斷。
但觀整個過程,少年坦蕩真誠又不似作偽,即便真相有些出入或隱瞞,恐怕也已**不離十了。
正猶豫不決時,草叢堆里由遠及近,有道細長灰影,穿梭如靈蛇,所過之處,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響,眨眼便至宴客腳底,竄游而上。
少年劍修并指一接,一張信箋鋪展眼簾。過目之后,自行焚毀。
這是草蛇灰線,修行者用來傳信的山上手段之一。而傳信之人,正是天下香滿樓的那位金細雨,金樓主。
信箋之中記載了老管家陳登苻的供詞,與眼前付墨生所言倒是相互印證。
嘆了聲氣,宴客重新望向不卑不亢的少年與身后受到驚嚇的少女,“這件事情,梁氏夫婦玩火**,也確實怨不得你二人。”
“你相信了?”小丫頭初鴻探出腦袋。
“我只信真相。”宴客話鋒一轉,“不過,你以魔修手段殺了梁氏夫婦這是事實。我既為梁府客卿供奉,職責所在,又在契約期限之內,卻還是要向你問上一劍,只一劍。一劍之后,就此翻篇。”
“明知是非曲直卻還要出劍?你這人與梁氏夫婦一樣蠻橫,好不講理!”小丫頭怒氣沖沖地瞪著劍修少年。
宴客也自知此舉實屬無理,被初鴻指責一通后,神色略帶歉意,卻并未改口。
付墨生盯著少年劍修的眼睛,沉默稍許,突然開口說道:“好,一劍就一劍。”
宴客詫異望來。
初鴻心急如焚拉拽著付墨生的手臂,“哥哥。”
付墨生淡淡一笑,“一劍而已,不礙事。”
“可你……”初鴻還要再說,忽被付墨生打斷,然后輕聲安慰,“沒事的丫頭。”
少年將身上包袱遞給了初鴻,然后邁出一步,將妹妹護在身后。
夕陽下,那張俊雅而堅毅的臉露出燦然一笑。
少年劍修仿佛從對方眼眸之中瞧見了烈日如火,亦在此刻感受到了那份心懷,坦蕩如月。
……
“劍修宴客,請出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