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開了十多分鐘就來到了礦業局的家屬院。
田方成是礦長,在整個云中礦業局也算得上高級干部,他的家是一個單獨的小院兒。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腰上系著圍裙,站在小院兒門口,身材瘦小,雙眼通紅,時不時的抹一下眼淚,被風吹起的花白頭發下是一張滿是皺紋的臉。
“奶奶!”
車剛停穩,那個叫田小梅的小女孩就跳下車,撲到老太太懷里,哭的那叫一個凄慘。
田大運也下了車,雖沒像妹妹那樣撲到老太太懷里,也在旁邊嗷嗷的哭著。
“我的小孫女,我的大乖孫,你們可算回來了,想死奶奶了……”
老太太一手抱著小孫女,一手拉著大孫子,又是哭是笑,嘴里還不停的嘟囔著。
她的話帶著濃重的當地口音,一旁的劉根來只聽了個大概,但他看的出來,兩個孩子明顯跟她這個奶奶更親。
在火車站的時候,母子雖也抱頭痛哭,但兩個孩子都是被馮巧珍抱進懷里的,不像現在,田小梅是自己撲到奶奶懷里,田大運也在依偎在奶奶身邊。
“娘,別哭了,再把眼睛哭壞了,兩個孩子都回家了,咱們應該高興。”田方成勸著老媽,自己也是兩眼通紅。
老太太沒搭理兒子,一會兒捧著孫女的臉,一會兒又摸摸孫子的臉,眼淚更多了。
“這才一個月,你倆都瘦成啥樣了?我可憐的娃兒遭老罪了,疼死奶奶了……”
“奶奶,我餓了,你做好吃的了嗎?”田大運抹了一把眼淚,抻著脖子朝院里看了一眼。
“奶……奶奶,我……我也餓了。”田小梅哭的一抽一抽的,話都說不利索。
“做了做了,奶奶做了你們最愛吃的刀削面。”
兒子的勸慰遠不如孫子的話管用,老太太也顧不得哭了,一手拉著一個,領著孫子孫女進了院兒。
“咱們也進去。”田方成沖劉根來笑了笑。
劉根來沒什么說,跟著他進了院兒。
馮巧珍走的比他倆還快,搶先一步進了廚房。
等田方成招呼著劉根來走進里屋的時候,馮巧珍已經把一張小方桌擺在里屋的土炕上了。
田方成打開柜子,拿出兩瓶杏花村,往桌子上一放,又掏出了一盒煙,遞給了劉根來一支。
“嘗嘗這個煙,你們四九城沒有。”
劉根來看了一眼煙盒——五臺山,這煙四九城的確沒有,后世他也沒見過,他知道的這邊最好的煙好像是紫氣東來。
那應該是后世才有的,他沒抽過,聽說很貴。
“這煙不錯。”劉根來就著田方成湊上來的火抽了一口,點頭夸贊著。
他完全是在裝模作樣,抽慣了一種煙,再抽別的煙,味兒都不對。但田方成這么說了,他肯定得說好。
花花轎子眾人抬嘛!
“你愛抽,回頭給你帶兩條。”田方成笑道。
這算是救他兒女的謝禮嗎?
劉根來有點明白了。
這高級干部干啥都是一環套一環啊!
“這怎么好意思?”劉根來撓撓腦袋。
“一會兒再嘗嘗這酒。”田方成沒接劉根來的話茬,“要是口感還可以,就帶兩箱回去,給家里的長輩也嘗嘗。”
這應該是給石唐之帶的。
劉根來聽懂了田方成的話外音,回了一句,“那我就替我爹謝謝田礦長。”
“哈哈哈……”田方成一陣大笑,看向劉根來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贊賞。
兩個人正聊著,馮巧珍又端來了兩大碗刀削面。
真是大碗,碗口比劉根來的臉都大,劉根來在四九城都沒見過這么大的碗。
油潑過的刀削面上蓋著幾棵油菜,陣陣刀削面獨有的香氣從大碗里飄散開來。
“煤省的刀削面全國有名,但最正宗的還要屬云中,我娘做刀削面的手藝是云中最好的,哪兒都比不上。”
田方成端了一碗放在劉根來面前。
“那我可得好好嘗嘗。”劉根來拿起了筷子。
煤省的刀削面全國有名不假,云中最正宗,劉根來也有所耳聞,但他娘的手藝是云中最好的,這就純屬田方成這個當兒子的哄老媽開心了。
不過,從另一角度說,田方成這話也沒毛病。
對絕大多數兒女而言,一輩子吃來吃去,最好吃的還是老媽做的飯。
“你先等會。”
見劉根來要動筷子,田方成攔住了他,劉根來正有些納悶,馮巧珍又拿來了三樣東西——辣椒油、老陳醋,還有大蒜瓣。
“吃刀削面,沒有這三樣東西就沒有了靈魂。”
田方成先給劉根來面前的大碗里舀了兩勺老陳醋和一勺辣椒油,又把兩瓣大蒜瓣放在他面前,“現在可以吃了。”
搞得還挺正式。
劉根來笑了笑,端起大碗吃了起來。
田方成沒有吃,一直看著劉根來,直到他點頭豎了豎大拇指,這才笑著端起了自己那碗面。
別說,這碗刀削面的味道還真不錯,劉根來本來不太愛吃酸的東西,卻愣是沒感覺到那兩勺老陳醋有多酸,光覺得香了。
劉根來吃面的時候,馮巧珍又拿來兩個空碗,田方成擰開一瓶杏花村,倒了兩碗酒。
劉根來本以為田方成拿了酒,肯定還有下酒菜,沒想到居然只是就著刀削面下酒。
再一想,他就明白了。
這年頭,全國支援四九城,四九城還那么困難,外面就更困難了,田方成家能做一頓純白面的刀削面就已經很不錯了。
下酒菜?
想啥呢!
更何況,煤省人本來就愛吃面,刀削面下酒再正常不過了。
一大碗刀削面下肚,劉根來就吃的差不多了,馮巧珍還想給他盛,他把住碗沒讓。
馮巧珍沒再堅持,又讓劉根來多喝點酒。
劉根來對酒沒啥興趣,田方成看他年紀不大,也沒勸酒,打開的那一瓶,劉根來只喝了一碗,大約二兩的樣子,剩下的都讓田方成自己喝了。
田方成酒量不小,七八兩酒下肚劉根來愣是沒看出一點變化,就是話稍稍多了點,聊的基本都是家里的事兒。
劉根來總算明白田大運為啥那么無法無天。
田方成的家在云中,他和馮巧珍卻常年住在礦上,孩子的爺爺死的早,他們就把兩個孩子都交給了孩子的奶奶。
這也是倆孩子跟奶奶更親的原因。
父母常年不在身邊,奶奶又管不住,田大運的性子就越來越野,直到這回出了事兒。
“不知道大運能不能長點記性,要是能,經歷了這一場也不算啥壞事兒。”田方成倒是挺想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