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暴序列有關嗎?”彌安有些不解,“可他們為什么…”
“因為鎂片。”疫醫回答。
“…這個?”彌安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小鐵盒。
幾乎每隔一段距離就能看到這東西的廣告,還做了各種口味。
“你不明白這小東西背后有多大的利益鏈。”疫醫摘下面罩,給彌安展示著自己的臉。
那是張異常可怖的臉,
除了大片大片化學灼傷的痕跡以外,還雙眼通紅,牙齦外露,肌肉緊繃,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感染者。
彌安沒有被嚇退,不過也屏住呼吸,等待著疫醫的下文。
“如你所見,不管序列幾,何種途徑。只要被病毒感染,就會變成喪尸。”疫醫戴回面具。
“那些漁夫在化工廠里生產的鎂片,就算他們再怎么標榜能夠抵抗變異,也依舊是只有安慰劑效應的垃圾。”
“它的唯一價值就是成本低廉,能夠賺錢,議會的混蛋們趁著沒有負責人,大力宣傳這東西,趁機斂財。”
“人們太愚蠢了,買一堆沒用的藥片,妄想著關鍵時刻能保命。”
“這里面甚至還有我的同僚。”
“白袍序列由于要擔任檢疫官,是被感染數量最多的能力者。”
“作為序列六的我,想著自己應該為他們,也為佩洛做些什么。”
“于是我走上了幾乎所有白袍都會走上的道路,繼續進行關于病毒的研究。”
“…果然。”彌安嘆了口氣。
針對病毒的研究,實際上從十幾年前就被禁止了。
因為這是徒勞的。
天啟日剛過去不久,大量的白袍能力者陷入了群體狂熱,他們深信,最終的解脫之道就在自己的序列中。
于是他們投入時間,精力,甚至生命。
最后,當所有猜想都被推翻,所有思路都止步不前,他們才絕望地發現,
病毒是神明降下的天災,人力根本無法防治。
因為在這場群體狂熱中失去了太多白袍,鎂廳度過了一段相當艱難的時期。
從那以后,針對病毒的研究就失去了議會的支持,幾乎沒人再去做。
沒想到…
彌安看著疫醫,這位相貌丑陋可怖的老者,居然再次踏入了這種狂熱之中。
甚至在變成感染者后還能保持理智。
“剛開始的效果不理想,不過在我主動給自己接種病毒之后,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疫醫接著說,
“身為序列六的我,用一切手段保住性命,不讓自己死去,就這樣堅持了幾個月…”
“我有了抗體。”
“我想,過去的研究之所以沒能成功,就是因為沒有高序列能力者愿意主動被感染。”
疫醫的語氣逐漸變得激動,那是醉心科研的人,在說起自己的成果時特有的激動。
彌安嘆了口氣。
當然沒有。
序列六代表著力量,權力,財富,就算天賦異稟,也至少要在奇跡列車上服役十到十五年,進行過多次遠征。
除了疫醫這種純粹而偏激的學術瘋子,誰會在好不容易活下來之后,以最沒有尊嚴的方式自殺?
而且一旦失敗,意味著避難所里多了個序列六的喪尸,會造成多大的混亂還不好說。
“實驗室里存放著這么多年以來所有的數據,以及我正在研制的疫苗。”疫醫接著說,
“再過幾天,我就會把樣品交給奧古二世,由他出資推行出去。”
“在這之后將不再有鎂片,取而代之的是真正有效的疫苗。”
“您的意思是,”彌安斟酌詞句,“只要接種疫苗,就再也不用擔心感染了?”
“不,就算接種疫苗,被感染了也還是會變成喪尸。”疫醫搖頭。
“那這不是…”彌安哭笑不得。
“有不到萬分之一的幾率,會變成我這樣。”疫醫指向自己,“不是智慧種,不是喪尸,而是感染后的人類。”
彌安愣了愣。
“接種之后,被感染的死亡率將不再是百分之百,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疫醫深吸一口氣,他驟然平靜下來,
“…意味著一線生機。”
“換句話說,也就是…希望。”
“被感染之后,你將不會在恐懼中迎接終末,而是不斷祈禱萬分之一的奇跡降臨在自己身上。”
“那實在是…”彌安被震驚到說不出話。
她深知疫醫的研究有多大價值,最難的往往不是從一變成一百,而是從零變成零點零一。
人類的一小步。
“風暴序列和議會因為自己的利益,多次騷擾我,阻攔我的研究。”
疫醫扶住椅背,
彌安能看到他面具下的臉變得冷硬,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疫苗代表著鎂廳的希望,人類的希望,”
“我愿意為此放棄佩洛,哪怕她是我最后的親人。”
“我想,佩洛也會理解我的。”
沉默許久,彌安才點了點頭,“您的勇氣,覺悟,以及專業水平,都讓我深感震撼。”
“我贊同您的觀點,為了更大的事業,我們需要做出犧牲。”
“不過在放棄前,請容許我以佩洛姐姐的身份,盡最大的努力營救她。”
彌安的聲音中滿是堅定。
“…佩洛是我的孫女,只要不放棄疫苗,我愿意為她做任何事。”疫醫在椅子上頹然坐下,做出剛剛的決定仿佛耗盡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首先,我們要嘗試著定位出對方的藏身處。”彌安微微躬身,“我認識一名很優秀的占卜師,她的眼睛受傷了,”
“請問您可以幫忙治療嗎?”
——
C區,郊外。
血跡變得斷斷續續,終于在前方徹底消失。
李昂環顧四周。
這里大概作為避難所失守時的緩沖地帶使用過。
能看到地面有防守戰留下的痕跡,不過是多年之前的了。
附近有些破舊的窩棚,化工廠,廢棄車庫,以及遠處那些在夕陽下變成剪影的重型器械。
確認自己走對了方向,李昂找了個有遮蔽的制高點,抱著諾亞爬了上去,舉過頭頂。
諾亞用雙手的食指拇指框成框,一點點挪動。
金發在風中飛舞,小蘿莉用遠距離感知槍械的能力,尋找著綁匪的蹤跡。
李昂打了個噴嚏。
臉頰油乎乎的,不太舒服。
他說這是皮外傷,并不是想讓諾亞少擔心點自己。
李昂的傷口愈合速度很快,只要不傷到骨頭,第二天幾乎都能不受影響地行動,
一周到一個月內就會徹底長好,只留下淺淺的疤痕。
諾亞買了瓶馬油涂在他的傷口上,說是能加速愈合,不會留疤。
效果好像確實不錯,傷口邊緣到現在還沒有腫起來,也不太痛。
“李昂,”諾亞突然開口,“就算你是在救別的女人,我也還是會支持你的。”
忍辱負重的語氣,像是知道丈夫出軌,又為了孩子默默忍受的妻子。
李昂面色復雜,靜靜聽著。
“因為只有機械師的晉升,需要白袍的指尖血。”她一邊找目標一邊解釋,“如果被有心之人知道,可能會通過這件事反推出我們的身份。”
“我們必須找個可靠的家伙,佩洛看起來不太會與人溝通,嘴很嚴,勉強合格。”
“能結識一名醫生,對你來說也是好事。畢竟你是人類,受傷了需要治療。”
“怎么樣,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
被李昂托著胳肢窩,像舉小貓一樣舉起的小蘿莉,正歪著頭等待夸獎。
“確實,不愧是可靠的成年女性。”李昂點頭。
“哼哼…”諾亞驕傲地仰起腦袋,又恢復了作戰狀態,
“找到了,是這邊。”她指著不遠處的廢棄工廠。
——
工廠里。
勉強止住血的二等兵靠著混凝土柱,費力地站起身,掛斷電話。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佩洛仰起頭,她的眼鏡掉了,什么都看不到。
治療結束后,對方沒有留情,依舊把她捆了起來。
佩洛并不因此感到委屈。
一碼歸一碼,她救人只是因為職責所在,并不打算以此要求什么。
只是她實在不清楚,自己這成天在診室和集市兩頭跑的人,到底會得罪誰。
想了半天仍舊沒得到答案,
那么果然…對方是沖著爺爺的實驗來的。
“那個…聽你們的口音,不是鎂廳的人。”佩洛有些生疏地挑起話題,“外海來的嗎?”
也只有風暴序列那些人才會說這種夾雜大量彈舌音的語言,聽都聽不太懂。
“蠢貨。”二等兵冰冷地看了她一眼。
查理和齊耳搬來幾具蒙面的尸體,在地上擺好。
二等兵喘了口氣,對他們打手勢,示意查理和齊耳趕緊離開。
就快結束了。
尸體是提前打暈的漁夫,之后可以把這件事嫁禍給風暴序列。
接下來只要等彌安過來,弄出點動靜,自己再退場換成尸體,
彌安就能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在佩洛面前。
在那之后,佩洛毫無疑問,會像其他蠢貨那樣對彌安死心塌地。
而她爺爺疫醫也因為這次事件,失去奧古二世的信任,轉而不得不依靠彌安。
“干臟活真是辛苦。”二等兵捋了捋頭發,
抱怨歸抱怨,
他那雙死氣沉沉的雙眼中沒有任何憤怒,不齒,也沒有負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