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的喜綢,遮蔽了唐府的天空。
賓客滿堂,喧囂聲浪幾乎要將屋頂掀翻。慕卿潯身著繁復(fù)的嫁衣,端坐于喜堂正中,對周遭的一切熱鬧都置若罔聞。
“吉時已到,新人行合巹禮!”司儀高亢的聲音響起。
唐宴沉端著兩杯酒,緩步走到她面前,臉上是無可挑剔的溫潤笑意。他將其中一只纏著紅繩的玉杯遞給慕卿潯。
“卿潯,此為合巹酒,你我飲下,此后便是夫妻一體,永不分離。”他的聲音溫柔,傳入每一個賓客耳中,引來一片善意的哄笑。
慕卿潯垂眸,看著杯中清澈的酒液。
“右手,牽機引。三息斃命。”謝緒凌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冰冷而簡短。
她抬眼,視線落在唐宴沉遞杯的右手上。那只手修長有力,此刻卻像是毒蛇的信子。
夫妻一體?永不分離?真是可笑。
“請。”唐宴沉舉杯,示意她。
慕卿潯沒有動。
堂下的氣氛因為她的遲滯,有了一瞬間的凝固。唐宴沉的笑容里,出現(xiàn)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僵硬。
“怎么了,卿潯?可是累了?”他關(guān)切地問,將杯子又往前送了送,幾乎要碰到她的唇。
慕卿潯的內(nèi)心毫無波瀾。她正在計算時機,計算一個萬無一失的時機。
“新人交拜!”司儀再次高喊,試圖打破這尷尬。
按照禮制,二人需起身,交臂飲酒。
就是現(xiàn)在。
在起身交臂的瞬間,慕卿潯的身體有一個微小的趔趄,仿佛被沉重的頭冠墜得站立不穩(wěn)。
“小心!”唐宴沉下意識地伸手去扶。
電光火石之間,慕卿潯指尖微動,寬大的喜服袖袍順勢一拂,遮住了交杯的瞬間。兩只玉杯在袖底發(fā)出一聲極輕微的碰撞,快得無人看清。
當(dāng)袖袍滑落,她已經(jīng)站穩(wěn),手中依然握著一只玉杯。
唐宴沉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恢復(fù)如常,與她四目相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慕卿潯也舉起杯,將酒飲下。
當(dāng)然,是那杯無毒的。
“好!”堂下爆發(fā)出雷鳴般的喝彩。
唐宴沉放下酒杯,眼中閃過一抹計劃得逞的得意。他轉(zhuǎn)身,將自己空著的酒杯遞給身旁的心腹管家。
“李叔,你也辛苦了,這杯喜酒,賞你了。”他大度地說。
這是事先就計劃好的。他喝下“毒酒”,再由心腹去取解藥,完美地將自己摘出去。
那名叫李叔的管家滿臉榮光,激動地接過慕卿潯飲過的那只空杯,又接過唐宴沉遞來的另一只空杯,準(zhǔn)備拿去后面處理。
“等等。”唐宴沉叫住他,然后端起司儀托盤上備用的一壺酒,親自為李叔斟滿了那只——他自己剛剛飲過的,也就是慕卿潯換給他的那只毒酒杯。
“公子使不得!”李叔受寵若驚。
“無妨,今日大喜,同喜同喜。”唐宴沉將酒杯塞到他手里。
李叔感動得熱淚盈眶,毫不猶豫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謝公子恩典!”
話音剛落,他的表情凝固了。
撲通。
李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雙目圓瞪,口鼻中涌出黑色的血液。他渾身抽搐,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響,不過三息,便沒了動靜。
他死了。
前一刻還震耳欲聾的喜堂,瞬間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紅與黑的交織,喜與喪的碰撞,詭異得讓人遍體生寒。
唐宴沉的臉色煞白,他連退兩步,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尸體,又猛地看向慕卿潯。那眼神,先是錯愕,然后是驚恐,最后化為滔天的憤怒。
“是你!慕卿潯!”他指著她,聲音凄厲,“你好惡毒的心腸!這酒里有毒!”
一石激起千層浪。
賓客們轟地一下炸開了鍋,紛紛后退,驚恐地看著這對新人。
“毒酒?怎么回事?”
“天啊,大婚之日殺人?”
“唐管家喝的不是公子的喜酒嗎?”
慕卿潯站在原地,冷眼看著唐宴沉的表演。
“我沒有。”她的回答只有三個字,平靜得不像話。
“你還敢狡辯!”唐宴沉狀若癲狂,“這合巹酒是你我共飲,為何我無事,李叔卻當(dāng)場斃命?定是你在我轉(zhuǎn)身之時,將毒下在了那只杯子里,想毒殺我!結(jié)果陰差陽錯,害死了李叔!”
他的邏輯清晰,字字泣血,一個痛失心腹、又險被新婚妻子謀害的受害者形象,立刻博取了在場大多數(shù)人的同情。
慕卿潯的處境,瞬間變得極為不利。
“來人!把這個毒婦給我拿下!”唐宴沉怒吼。
唐府的護(hù)衛(wèi)唰地一下圍了上來,刀劍出鞘,對準(zhǔn)了她。
“我看誰敢動!”慕卿潯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yán)。她緩緩掃視著那些護(hù)衛(wèi),“我是陛下親封的郡主,與唐宴沉的婚事乃是御賜。你們是想造反嗎?”
護(hù)衛(wèi)們被她的氣勢所懾,一時竟無人敢上前。
“反了!真是反了!”唐宴沉氣急敗壞,“出了人命,難道郡主就能枉顧國法嗎?快去報官!報京兆尹!就說我唐府出了命案,兇手就是慕卿潯!”
很快,京兆尹帶著一隊官差趕到,封鎖了整個唐府。
現(xiàn)場一片狼藉。京兆尹看著地上的尸體,又看了看劍拔弩張的雙方,眉頭緊鎖。
“唐公子,慕郡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宴沉立刻上前,將剛才的說辭又重復(fù)了一遍,言辭懇切,悲憤交加。
京兆尹聽完,轉(zhuǎn)向慕卿潯,神色變得嚴(yán)肅起來:“郡主,唐公子所言,可屬實?”
“他血口噴人。”慕卿潯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哦?”京兆尹捻了捻胡須,“那依郡主之見,真相為何?”
“大人不妨問問唐公子,”慕卿潯的視線越過眾人,直刺唐宴沉,“我與唐公子今日初行大禮,此前并無深交,何來仇怨,要在他唐府、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兇殺人?”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
“倒是唐公子,為何你的心腹,會替你飲下本該由你自己處置的酒?這于情于理,都合不上規(guī)矩。除非,那杯酒,本身就有問題。”
唐宴沉心里一咯噔,沒想到她會反咬一口。
“一派胡言!我賞賜下人,有何不妥?”
“當(dāng)然不妥。”慕卿潯逼近一步,“合巹酒,夫妻共飲,杯子也是一對。為何李管家會用你的杯子喝酒?大人,只需查驗我二人用過的杯子,便知分曉。”
京兆尹立刻命仵作上前。
仵作拿著銀針,先驗了慕卿潯用過的那只,銀針無變化。
然后,他去驗李叔尸體旁,那只唐宴沉用過的杯子。
銀針入酒,瞬間變得漆黑如墨。
真相大白。
“唐宴沉,你還有何話可說?”慕卿潯冷冷地問。
唐宴沉汗如雨下,但他反應(yīng)極快,立刻跪倒在京兆尹面前。
“大人明鑒!是她!是她調(diào)換了杯子!她在我起身時假裝摔倒,趁機換了酒杯!她想殺我,所以在我喝的酒里下毒,沒想到我命大,將酒賞給了李叔!她是兇手!”
他指著慕卿潯,眼中滿是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