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侍郎府。
慕卿潯一身素雅的湖藍(lán)色長裙,既不顯得寒酸,也無半分張揚(yáng)。她安靜地坐在客堂的椅子上,手中捧著一杯尚溫的茶,姿態(tài)從容。
王夫人坐在主位上,細(xì)細(xì)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聽下人通報(bào),說是國師府的故人來訪,心中本就存著幾分疑慮。國師是何等人物,清冷自持,從未聽說與哪家姑娘走得近。
“慕姑娘,”王夫人放下茶盞,率先開口,語氣客氣卻疏離,“你說……你是國師大人的朋友?”
“是?!蹦角錆√鹉?,露出一個(gè)恰到好處的淺笑,“有些事,他不便出面,便托我來向夫人問聲好。”
王夫人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國師大人有心了。只是我與他交往不深,實(shí)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能勞煩姑娘親自跑一趟?!?/p>
這是在試探,也是在下逐客令。
慕卿潯不慌不忙,將茶盞放回桌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
“王夫人言重了。他只是總念著夫人的好,說當(dāng)年若非夫人時(shí)常提點(diǎn),他一個(gè)初入官場的年輕人,怕是要走許多彎路?!蹦角錆〉穆曇羧岷投嬲\,“他還說,去年送您的那尊南海暖玉觀音,他尋了許久,生怕您不喜歡那樣式。如今看來,您是喜歡的?!?/p>
王夫人的動作僵住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鐲,臉上的表情從審視變成了驚愕。暖玉觀音的事,是她與丈夫私下里都感念不已的恩情,至于底座的那個(gè)“安”字,更是只有她與丈夫才知道的秘密!
唐宴沉怎么會把這種事告訴一個(gè)外人?除非……這個(gè)女子在他心里,根本不是外人。
王夫人的態(tài)度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她身體前傾,熱情了數(shù)倍:“原來是這樣!哎呀,你這孩子,怎么不早說!快,給慕姑娘換上今年的新茶!”
慕卿潯但笑不語。
謝緒凌在她腦中輕嗤一聲:“看,對付這些趨炎附勢的婦人,一樁秘密,比一萬句言語都有用?!?/p>
接下來的半個(gè)時(shí)辰,慕卿潯幾乎沒怎么說話,只是在王夫人熱切的詢問中,偶爾“不經(jīng)意”地透露出一兩件只有唐宴沉心腹才可能知曉的小事。
比如,唐宴沉不好甜食,卻唯獨(dú)對城南“李記”的桂花糕情有獨(dú)鐘。
再比如,他書房里那盆看似普通的君子蘭,其實(shí)是先帝御賜,輕易不許人碰。
每一件,都精準(zhǔn)地敲在王夫人的心坎上,讓她對慕卿潯的身份再無懷疑。
“好孩子,你在京中無依無靠,以后若有難處,盡管來找我。國師大人那邊……我懂,我們都懂。”臨走時(shí),王夫人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說得意味深長。
慕卿潯知道,魚兒上鉤了。
與此同時(shí),京城最大的茶樓百味居內(nèi),一個(gè)身著灰色布衣,面容普通的男人正將一小塊碎銀子壓在茶杯下。
他叫顏墨,是謝緒凌的親信。
他沒有與任何人交談,只是在鄰桌幾個(gè)書生高談闊論時(shí),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
“兄臺何故嘆氣?”有好事者問道。
顏墨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壓低聲音:“沒什么,只是聽各位談起國師大人,想起一樁舊事,心生感慨罷了?!?/p>
這一下,徹底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顏墨半推半就,才“勉強(qiáng)”道出:“各位只知國師大人如今風(fēng)光無限,可曾想過,他也是有落魄之時(shí)?我聽說啊,國師大人在鄉(xiāng)時(shí),曾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那位慕家小姐,在他最艱難的時(shí)候不離不棄,傾盡所有助他上京趕考。誰曾想……”
他再次長嘆一聲,搖了搖頭,留下無限遐想的空間。
“誰曾想如何?你快說啊!”
“還能如何?”另一人接話,“這等忘恩負(fù)義、拋棄糟糠的故事,史書里還少嗎?定是國師大人如今看上了太師府的千金,便要?dú)壟f日之約了!”
一時(shí)間,茶樓里議論紛紛。
兩種截然不同的流言,就此傳開。一種在上流貴婦圈里,說的是國師大人金屋藏嬌,情深義重。另一種在市井之間,說的是國師大人背信棄義,是個(gè)薄情郎。
無論哪一種,都將唐宴沉架在了火上。
翰林院。
唐宴沉一踏入公房,便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同僚們看他的表情,不再是往日的敬畏或艷羨,而是多了一絲探究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
“唐兄?!睉舨恐魇聫埓笕硕酥璞瓬惲诉^來,皮笑肉不笑地開口,“近來京中傳聞?lì)H多,都與唐兄有關(guān)啊?!?/p>
唐宴沉面無表情地整理著案上的文書:“無稽之談,不必理會。”
“哦?當(dāng)真是無稽之談?”張大人挑了挑眉,“我夫人昨日還參加了王侍郎夫人辦的茶會,席上見了一位慕姑娘。聽聞,那位姑娘對唐兄的喜好,比唐兄自己還清楚呢。”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整個(gè)公房的人都聽見。
“張大人若是閑得無事,不如多關(guān)心一下戶部的賬目?!碧蒲绯恋穆曇衾淞讼氯ァ?/p>
“哎,唐兄別動氣嘛?!睆埓笕诵呛堑赝碎_,“我只是提醒你一句。陛下最重德行,這‘背信棄義’的名聲一旦坐實(shí),對你的前程,可不是什么好事?!?/p>
唐宴沉握著狼毫筆的手,指節(jié)泛白。
慕卿潯。
那個(gè)他以為已經(jīng)沉尸河底的女人,不僅活了下來,還用一種他完全沒想到的方式,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她背后,到底是誰在撐腰?
一個(gè)個(gè)疑問在他腦中炸開,讓他第一次生出一種無法掌控局勢的煩躁。
慕府。
慕卿潯正慢條斯理地用著晚膳。
“小姐,成了。”侍女小桃壓抑著興奮,低聲稟報(bào),“王夫人派人送來了帖子,請您后日過府賞菊。還有,外面都在傳,說國師大人……”
“食不言?!蹦角錆〉卮驍嗔怂?/p>
待用完膳,漱了口,她才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唐宴沉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想殺了我吧?!彼袷窃趩?,又像是在陳述。
“他會的。”謝緒凌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不過,在殺你之前,他會先來見你。他需要弄清楚,是誰在背后幫你。”
慕卿潯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那就讓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