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眾人口中日日承寵圣眷正濃的賀漣月卻是苦不堪言。
那日接到侍寢詔書時,賀漣月特意換上紅云紋紗裙,發(fā)間還簪了蝴蝶步搖,連指甲都用鳳仙花汁染得艷若蔻丹。
她,可是新入宮嬪妃里第一個被召見的。
誰知等賀漣月滿心歡喜地踏入紫宸殿,陛下連眼皮都未抬,只命她跪在龍案旁磨墨。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朱砂墨換了一硯又一硯,她的手腕酸得幾乎磨不動了,卻不敢停。
而龍案之上的蕭珩,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根本就沒看她。
賀漣月白日因手腕紅腫還去太醫(yī)院拿了藥,回宮路上,卻聽見廊下的宮女竊竊私語。
“聽說昨兒夜里,紫宸殿叫了三次水......”
“看來陛下是很喜歡月答應了。”
“你說我還有機會去玉瑤宮月答應那里嗎?”
“也是,你那主子是個病秧子,以后可沒有出頭之日了。”
賀漣月死死咬住唇,這荒唐的恩寵,說不得,辯不得,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畢竟,侍寢不成更是丑聞一件。
今日蕭珩又召見了自己。
賀漣月磨磨蹭蹭拖延到最后一刻才踏入紫宸殿,果然看見蕭珩斜倚在龍案后,正在批閱奏折。
聽見腳步聲后,蕭珩頭也不抬地說道。
“過來。”
青玉鎮(zhèn)紙“嗒“的一響,男人繼續(xù)說道。
“跪下。”
賀漣月的膝蓋重重磕在冷硬的青玉磚上,卻覺得這疼,遠不及心里那委屈燒得灼人。
她忍不住說道:“陛下如果不喜妾身......”
“朕許你開口了嗎?”蕭珩終于抬眼,眸中寒光如刃,驚得她后半句話生生哽在喉間。
賀漣月低下頭繼續(xù)磨墨,纖細的腕子已經(jīng)開始微微發(fā)顫。
賀漣月默默地心疼自己白天涂的膏藥。
朱砂墨換了三回,又是一夜......
天快微微亮,蕭珩才放賀漣月回去,她出來的時候神色疲憊,不停搓揉著手腕,倒是一副被折騰得夠嗆的模樣。
當她拖著酸疼的身子紅著眼回到玉瑤宮的時候,她從娘家?guī)淼馁N身宮女香蘭笑盈盈地迎了上來。
“小主,您回來了。”
香蘭眼尖發(fā)現(xiàn)了她發(fā)紅的眼尾,但是沒有說什么,只是將她攙到軟榻前,又拿了一支藥膏過來。
賀漣月剛坐下就忍不住“嘶”了一聲,跪了整夜的膝蓋早已青紫一片。
“小主忍忍。”香蘭放輕力道,掌心貼著肌膚慢慢化開藥力,“這淤血散開才好得快。“
香蘭溫熱的掌心貼著肌膚,竟讓賀漣月鼻尖一酸。
“香蘭......”她聲音里帶著幾分哽咽,“偌大的后宮里......只有你真心待我。”
香蘭手上一頓,“小主折煞奴婢了,”她繼續(xù)揉著傷處,聲音卻壓低幾分,“聽說下午寧嬪娘娘發(fā)了好大的火,又摔了一個鎏金手爐呢。”
“哦?你同我細說。”
香蘭將下午寧嬪大鬧絳雪軒一事一五一十的告訴給了賀漣月。
她聽完后,垂眸盯著自己的指尖思索了一會兒。
然后對香蘭低聲道:“明日備些上好的碧螺春,請梅常在和沈答應來御花園涼亭小聚。”
“諾。”香蘭會意一笑。
翌日,天光正好,寧嬪正倚在軟榻上聽夏荷回話:“娘娘,月答應今日在御花園涼亭設了茶會,邀了梅常在和沈答應。“
寧嬪指尖一頓,“哦?”她忽然輕笑,“本宮倒要看看,這狐貍精又要耍什么花樣。”
她撫了撫鬢邊新簪的赤金步搖,“走,去會會。“
而御花園的涼亭內(nèi),春風掠波,海棠飄香。
香蘭執(zhí)著茶壺的手在空中翻轉(zhuǎn)出一個漂亮的弧度,滾水沖開碧螺春的瞬間,嫩芽在琉璃盞中舒展如蘭。
“二位小主請用茶。”
沈清歌自幼錦衣玉食,龍井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飯。
倒是徐傲梅喝了兩口,眼睛都亮了。
“月姐姐,你這茶湯清亮,香氣清雅,比我平日喝的強多了。”
賀漣月拂袖一笑,“妹妹喜歡就好。”
說完又轉(zhuǎn)頭看向候在一旁的香蘭,“去包兩匣碧螺春給二位小主。”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環(huán)佩叮當之聲。
寧嬪搖著緙絲團扇款款而來,赤金步搖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月答應好雅興。”寧嬪紅唇微勾,“怎么獨獨漏了本宮?莫非覺得本宮不配?”
賀漣月立即跪伏在地,茶盞高舉過眉:“娘娘協(xié)理六宮日理萬機,妾身不敢叨擾。”
“啪!”寧嬪突然揮袖打翻茶盞,滾燙的茶水不偏不倚剛好潑在賀漣月雪白的手背上,瞬間燙出一片緋紅。
“賤人!”寧嬪聲音陡然拔高,“陛下昨日才讓本宮少管后宮之事,你居然當面譏諷本宮?”
賀漣月用左手按住手背,忍著疼繼續(xù)回道:“妾身近日服侍陛下,確實有所不知。還望娘娘責罰。”
“責罰?”寧嬪冷笑,“你以為本宮不敢?”
她猛地抬手,卻被徐傲梅穩(wěn)穩(wěn)架住手腕。
賀漣月也順勢朝著右邊躲了躲,那凜冽的掌風擦著她的臉而過。
“梅常在!”寧嬪掙了掙,卻發(fā)現(xiàn)對方紋絲不動,頓時氣得聲音發(fā)顫,“你好大的膽子!”
“娘娘還請三思而后行。”徐傲梅沒有放下手,她本就自小習武,寧嬪力氣哪里比得過她。
沈清歌見狀連忙上前,指尖輕輕搭在徐傲梅手背上:“娘娘息怒,昨日陛下才為了宮女嚼舌根一事不悅,若是見月答應臉上帶傷,怕是不好交代......”
寧嬪在氣頭上,哪里肯輕易放過她,“她自己討罰,關本宮什么事。”
沈清歌繼續(xù)說道:“罰自然是要罰的,月答應專寵后宮,不如就罰她抄《女誡》百遍如何?”
寧嬪覺得沒勁,“抄《女誡》?那梅常在抄了八百遍《女誡》也沒見陛下多看她一眼!“
徐傲梅氣得耳尖通紅,正要反駁,卻被沈清歌輕輕扣下了抓住寧嬪的手,剛好將兩人分開了來。
沈清歌回身奉上新沏的碧螺春,茶香氤氳間輕聲道,“娘娘明鑒,太后娘娘最重宮規(guī),若知道有人專寵半月......”
寧嬪接過茶盞的手一頓,突然笑了。
“沈答應倒是明白人。”她斜睨著始終跪得筆直的賀漣月,“就是不知道那狐貍精,還能得意多久?“
“妾身......謝娘娘教誨。”賀漣月一直捂住自己的右手按著燙傷處,跪得筆直,眼里卻沒有半點對寧嬪的不滿。
等到沈清歌扶著寧嬪去往御花園賞花之時,三人的身影剛轉(zhuǎn)過回廊,賀漣月便緩緩直起腰來,唇邊是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