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黃天秀沒有明著接受策反,更沒有同意按照陳廉的要求去搞亂凈土教的內部。
他只是同意了被釋放回叛軍營寨。
至于后續會如何,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陳廉能做的,就是為他寫一封敕封文書。
按照黃天秀的指點,只要陳廉親自寫下一封敕封文書,并留下一縷意念,凈土教內部自有辦法可以核驗出他的圣子身份。
隨即,陳廉便出了牢房,和聞人瑕來到了班房里,現場撰寫敕封文書。
“你確定這樣行得通?”聞人瑕遲疑道。
陳廉只是反問道:“你覺得城外這么大規模的叛軍,他們從各處匯聚在此,目標除了破城,還會有什么小心思?”
聞人瑕嘗試代入叛軍頭目的立場:“如果我是其中一個頭目,肯定會想趁這機會抬高地位,盡可能的多分利益。”
“這就是了,而且不止一個頭目會這么想,估計現在他們內部也在博弈著。”
陳廉悠悠道:“這些頭目,平時在各自的地盤自領一軍可以稱王稱霸,但現在集結在一塊,誰都不服誰,又總得推選出一個帶頭的。這種情況下,才會搬出了圣子的說法緩解矛盾。”
說完,陳廉提起筆蘸了墨,開始在紙上書寫,同時聲音一凝:“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加劇他們的矛盾,才能給泰安城爭得喘息的機會。”
聞人瑕理解他的分化離間計劃,雖然仍然覺得成功率不大,但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當然靠這一紙文書還不夠,還得再添把火。”陳廉忽然又道。
“什么火?”
“邸報!”
陳廉笑道:“你再派人去泰安書院,請一個叫高長壽的學子過來。”
……
當天夜里,黃天秀便被帶到了城樓上。
此時,陳廉和聞人瑕已經在那等著了。
而且,周赤炎也正五花大綁的杵在旁邊。
“文書寫好了,你瞅瞅如何。”陳廉將敕封文書丟了過去。
黃天秀打開卷軸,掃了幾眼,眼角微微抽動。
陳廉言出必行,真以圣子轉生的名義敕封他為大賢圣師。
而且原因寫得有理有據。
大意就說他雖是凈土娘娘欽點的轉生圣子,但才疏智淺,難以堪當大任,所以推薦他的教習黃天秀先生代為執掌凈土教,希望凈土教的教眾們團結在以黃天秀為首的領導班子周圍,一起奔向光明的未來。
內容沒毛病。
但這語法看得怪怪的。
主要是黃天秀沒看過這種局里局氣的文筆。
“沒問題的話,就送你上路了。”陳廉和顏悅色。
聞人瑕就指揮衛兵將一條繩子綁在黃天秀的身上,準備吊下城樓。
就在這時,一聲鳴啼從前面的黑夜里傳來。
一只鷹隼緩緩飛抵了城樓,落在聞人瑕等人的面前時,雙爪還抓著一顆石頭。
“鷹隼帶來了留影石,看來敵方那邊又有情報傳來了!”一個衛兵驚喜叫道。
“噤聲!”
聞人瑕低喝了一聲,瞟了眼黃天秀和周赤炎之后,迅速探手取走了那塊留影石。
看見聞人瑕握著石頭閉上眼睛,黃天秀和周赤炎不由側目看去。
他們知道,聞人瑕很可能是在查詢留影石內記錄的影像。
但他們更在意剛剛那個衛兵說的話。
敵方有情報傳來?
這是什么意思?
難不成,凈土教大軍里,有人在給官軍通風報信?!
就在他倆驚疑之際,又有一個衛兵沖著陳廉說道:“陳小旗,今天的邸報您看了么?關于您那日破案制敵的事跡被刊印出來了。”
“什么?被刊印出來了?”陳廉故作驚訝。
“是呀,就在頭版上,您現在可是在泰安城揚名立萬了。”那個衛兵還掏出一張《浮生繪》的邸報,擺在陳廉的面前。
這個角度,恰好周赤炎也看得到。
他張望了幾眼,果然看到了關于那一夜的案件報道!
這一刻,周赤炎的腦海里涌出了更多的猜想。
他被抓至今,都想不明白,衛所是怎么迅速破案、并一舉找上門的。
按常理來說,根本不可能啊!
現在看到邸報上,陳廉等人像開了天眼似的辦案描述,再聯想到剛剛的那一顆留影石,還有那衛兵漫不經心的話,終于將他的疑惑解開了!
“有內鬼!”
周赤炎當即有了判斷。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的可能了!
而這時,兩人身上的吊繩也捆好了。
陳廉朝聞人瑕問道:“大人,確定要放走了吧?”
聞人瑕睜開眼,道:“放了吧。”
“就不怕放虎歸山?”
“就他倆這點能耐也配叫老虎。”
聞人瑕嗤笑一聲,惹得黃天秀和周赤炎一陣惱怒。
“趕緊的,今夜還要辦大事呢。”聞人瑕催促道。
隨即,衛兵們就把兩人推到了城樓外,順著吊繩往下放。
“天秀先生,我姑且再尊稱你一聲老師,至此一別,你我的師徒恩怨就此了斷。”
陳廉拿起佩刀,當黃天秀被吊到接近地面時,一刀砍斷了繩子,看著黃天秀落到了地上。
周赤炎也跟著落地。
兩人對視了一眼,便立即拔腿往前奔向自由了。
幾口氣跑了將近十里地。
終于,兩人靠近了凈土教大軍的營地。
塔樓上的叛軍兵卒發現了兩人,就警告道:“來者何人!”
“我們是天火部的黃天秀和周赤炎!”兩人回道。
凈土教的叛軍主要分為五支,以金木水火土命名,而他倆就是隸屬于“火字頭”。
“在那等著!”
兵卒撂下一句,就讓人趕緊去報信了。
趁著這個間隙,周赤炎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懷著劫后余生的心情說道:“終于脫險了。”
黃天秀則安靜的佇立著,默默思忖了片刻,道:“等會見到幾位頭目,你會怎么說?”
“自然是趕緊告知我教內有臥底內鬼,勾結官軍!”周赤炎忿然道:“就是這個內鬼,出賣了我們,否則官軍怎么可能對我們的行動了若指掌,又怎么可能發現地窖和密道!”
聞言,黃天秀又沉默了。
他心思相對縝密,只覺得在城樓上,聞人瑕等人的言行舉止有些刻意了。
近乎于明著告知他們倆,凈土教里有內鬼!
而這么做的目的,黃天秀猜測是他們設下的反間計,要通過他和周赤炎的口,令凈土教內部互相猜忌,從而陷入內訌!
這時,營地里傳來了一陣喧鬧,幾個頭目率著部下們迎了出來。
見狀,黃天秀糾結了片刻,最終決定任由周赤炎去說。
一來,周赤炎的懷疑和猜測合情合理,總得如實告知這些頭目們,至于真偽,則由頭目們自己做判斷。
二來,他即將被陳廉推向“傀儡掌教”的位置,無兵無權的,想要自保,只能用縱橫捭闔之計。
如果這時候幾個頭目互相猜忌,那他渾水摸魚的機會也就來了。
反手摸著被綁在背上的敕封文書,黃天秀仰天輕嘆。
“陳廉,你這是給為師送最后一份禮物么?”
……
就這樣,叛軍提出的三個要求,聞人瑕只滿足了一個。
隨即,泰安城上下就忐忑不安的觀察著叛軍接下來的動靜。
最終,過去了四天,叛軍依舊沒有發動進攻。
聞人瑕的心緒漸漸放平了下來。
看來,陳廉往叛軍陣營里投下的火已經點燃了。
不得不說,陳廉的計策的確玩得巧妙。
一手玩陽謀,將黃天秀推到凈土教的掌教位置上,無論那些叛軍如何看待這個荒唐的人事任命,也無論黃天秀后面死不死,總之凈土教內部肯定要因此事產生爭論和內耗。
另一手玩陰謀,當著黃天秀和周赤炎的面,通過留影石、邸報和對話等細節,營造出他們在凈土教那邊有內鬼的假象。
周赤炎想必一直很困惑他們是怎么被發現的,現在讓他知道有內鬼,那大概率是深信不疑的!
或許黃天秀會看出破綻,但鑒于黃天秀心存詔安的念頭,必然不會多管閑事的站出來揭破。
估摸著,現在叛軍現在內部正忙著抓內鬼,在查清之前,一時半會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就給足了泰安城喘息的機會,可以等待援軍的馳援。
就在大家歡欣鼓舞的時候,唯獨熊海濤的心情不太美麗。
“大人,您就這么把陳廉放了?這不合適吧!”熊海濤臉色怏怏地說道:“雖然我承認此次依靠他的計策,得以拖住了叛軍,但他終歸是反賊啊。”
“但凡你們有點能耐,本官又何須依仗他這個反賊呢。”聞人瑕冷笑道。
熊海濤訕訕閉嘴了。
他明顯能感覺到聞人瑕對自己的厭惡。
即便這次泰安城能守住,但恐怕回頭聞人瑕也不會再容下自己了。
看來得另謀出路了。
這念頭一起,熊海濤于是轉頭就找了張儀。
看看張儀跟叛軍那邊牽線搭橋的結果如何。
如果可行的話,那索性也當一當內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