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熱”的魔爪在“靈力疫苗”的微弱光輝下,似乎被暫時扼住了咽喉。毛栗和其他接種的幼崽雖然依舊虛弱,但皮下那蠕動的青影已然消散,高熱退去,呼吸平穩地陷入了昏睡。苔花也脫離了譫妄,疲憊地喘息著。阿璃手臂傷口那灰綠色的**色澤被遏制,膿液重新變回渾濁的黃水,雖然離痊愈尚遠,但那股侵蝕生命的邪氣被強行壓制了下去。
營地剛剛升起一絲劫后余生的虛脫和難以置信的狂喜,就被瞭望戰士那聲凄厲的警報徹底撕碎。
“雷霆部,好多人,帶著武器,還有他們的巫,包圍過來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剛燃起的希望火苗。剛經歷瘟疫肆虐,戰士病倒近半,剩下的也疲憊不堪,如何抵擋蓄謀已久、兵強馬壯的雷霆部,更別說對方還帶來了巫,在這個世界,巫的力量,往往比刀鋒更令人恐懼。
凌淵眼神瞬間銳利如刀,所有疲憊被強行壓下。他一把抓起靠在旁邊的石矛,聲音如同金鐵交鳴,瞬間壓下了營地的騷動:“石耳,帶還能動的戰士上東、北兩處矮崖,弓箭準備,藤心婆婆,看好傷患和幼崽,其他人,躲進最堅固的石窟阿璃,凌淵目光掃過臉色依舊蒼白阿璃,語氣不容置疑,“你也是傷患,進去”。
阿璃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凌淵已如離弦之箭般沖向營地外圍的制高點。雷霆部的威脅是迫在眉睫的鋼刀,容不得半分遲疑。
然而,就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營地內部,另一種更陰險、更撕裂人心的“瘟疫”,卻在恐懼的溫床上驟然爆發!
“是他們,是那個小怪物帶來的災禍”一個尖利的聲音在人群中炸響。說話的是個面色黝黑、眼神偏執的中年漢子,名叫“黑石”,曾是老首領墨陽的狂熱追隨者之一,私下里傳播著所謂的“凈化”理念。“先是滄溟襲擊,海神發怒,接著是瘟疫,連首領帶回來的藥都壓不住的瘟疫,現在雷霆又打上門來!一環扣一環,都是因為~因為那個不該存在的‘東西’還留在我們中間,污染了薪火的血脈,玷污了海神的恩賜,她就是災星”。
他手指的方向,赫然是躲在藤心婆婆身后、緊緊抓著婆婆衣角、身體因巨大恐懼而劇烈顫抖的凌玥,小女孩純凈的藍色眼眸里充滿了驚惶的淚水,小小的身體本能地尋找著庇護。
“阿母”凌玥帶著哭腔的尖叫刺破了嘈雜,她拼命想掙脫藤心婆婆的手,朝著阿璃所在的洞窟方向掙扎。那是她血脈相連的母親,是她唯一的港灣。
“凈化派”的言論如同投入油鍋的火星。剛剛經歷了“幽影熱”的恐怖,又面臨雷霆部大軍壓境的絕境,許多族人心中的恐懼和絕望瞬間找到了宣泄口。墨陽在位時灌輸的“血脈純凈”、“驅逐異類”的遺毒,在死亡的威脅下死灰復燃。
“對,老首領說得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把她交出去,獻給海神,平息神的怒火”。
“說不定就是她引來了雷霆部,她是災星”。
“交出去,換我們活命”
恐慌和愚昧如同野火般蔓延。幾個被“凈化派”煽動的族人,包括之前搶奪鹽巴的石墩(他雖未染病,但家人感染,恐懼和怨氣正無處發泄),紅著眼睛,喘著粗氣,開始朝著藤心婆婆和凌玥所在的角落逼近!有人甚至抽出了簡陋的骨刀或木棍。
“你們瘋了嗎”藤心婆婆氣得渾身發抖,枯瘦的手臂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死死將尖叫掙扎的凌玥護在身后,“她還只是個孩子,是我的曾孫女,瘟疫是病,雷霆是貪我們的獵場,跟她有什么關系,凌淵首領剛剛才救了你們的命”。
“婆婆,你被親情蒙蔽了,就是她來了之后,我們才厄運連連”黑石嘶吼著,眼神狂熱,“墨陽首領才是對的,凈化,必須凈化,為了整個部落”。
沖突瞬間爆發,一個激動的年輕人猛地撲上來,試圖繞過藤心婆婆去抓凌玥。婆婆情急之下,一拐杖狠狠打在對方手腕上,換來一聲慘叫。石墩怒吼著沖上來,卻被旁邊幾個尚有理智的族人死死攔住,推搡扭打在一起。哭喊聲、怒罵聲、凌玥驚恐的尖叫和阿璃在洞窟里焦急的呼喚聲混雜一片,營地內部徹底亂了,剛剛被疫苗喚起的凝聚力,在“凈化派”點燃的恐懼之火下,脆弱得不堪一擊。
“放開我的幼崽”
一聲帶著撕裂般痛楚和滔天怒火的嘶喊,壓過了所有的喧囂。
阿璃,她不顧阻攔,踉蹌著從洞窟里沖了出來,她臉色慘白如紙,左臂的傷口因為劇烈的動作再次崩裂,鮮血迅速浸透了繃帶,染紅了半邊衣袖。劇烈的疼痛讓她眼前發黑,身體搖搖欲墜,但母親保護幼崽的本能,讓她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獸,狠狠撞開擋在身前的人,跌跌撞撞卻又無比堅定地沖向混亂的中心。
她一把將尖叫哭泣的凌玥從藤心婆婆身后奪過來,緊緊、緊緊地抱在懷里,凌玥感受到母親熟悉的氣息和溫暖的懷抱,小臉埋進阿璃染血的衣襟,哭聲變成了委屈至極的抽噎。阿璃用未受傷的右臂死死護住女兒,目光如燃燒的冰錐,狠狠刺向黑石和躁動的人群,聲音因憤怒和虛弱而顫抖,卻字字泣血:“你們要凈化,好~我告訴你們什么是真正的污染,跟我來”
她無視逼近的威脅,緊緊抱著凌玥,用身體為女兒抵擋著所有惡意的目光,跌跌撞撞卻又目標明確地朝著營地邊緣一處低洼地走去。那里,上次滄溟襲擊引發的海嘯倒灌,留下了一片不大的、散發著微弱腥臭的渾濁水洼。水洼邊緣的泥土呈現出詭異的灰白色,寸草不生,顯然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污染,帶著墨陽遺留的、或是滄溟殘留的腐蝕性氣息。黑石等人和部分驚疑不定的族人下意識地跟了過去。
阿璃停在污濁的水洼邊,低頭看著懷里還在抽噎的凌玥,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小玥,阿母的寶貝,別怕。看著這水,它很臟,很壞,對不對~像那些想要傷害你的壞東西一樣。幫阿母,還有大家,把它變干凈,好嗎?就像~就像你讓受傷的小鳥羽毛重新變漂亮那樣。”
凌玥抬起淚眼朦朧的小臉,看著阿璃蒼白卻無比堅定的面容,感受著母親懷抱傳來的、驅散恐懼的溫暖。小女孩純凈的藍眼睛里,恐懼似乎被一種更懵懂的責任感和對母親的信任壓過。她怯生生地點點頭,伸出小小的、白嫩的手,指向那片污濁的水洼。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純凈無比的藍色光暈,如同最清澈的海水漣漪,從凌玥小小的掌心擴散開來,輕柔地覆蓋在那片污濁的水洼表面。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狂暴的能量沖擊。那污濁的水,在藍色微光的籠罩下,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溫柔地拂過。
奇跡發生了!
水面漂浮的油污和雜質,如同被分解般迅速消散。水底的灰白色淤泥,那詭異的色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恢復成正常的深褐色。一股淡淡的、屬于泥土和水本身的清新氣息,取代了原先的腥臭。短短幾息之間,這一小片被污染的死水,竟然變得清澈見底,甚至能看到底部重新煥發生機的濕潤泥土。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所有人,無論是狂熱的“凈化派”黑石、暴躁的石墩,還是那些被煽動、驚恐不安的族人,全都如同被石化了一般,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變得清澈的小水洼,又看看凌玥那收回小手、依舊帶著淚痕卻完成了“神跡”的小臉,以及緊緊抱著她、左臂染血卻挺直脊背的阿璃。
“這…這…”黑石指著清澈的水洼,手指顫抖,嘴唇哆嗦著,卻再也說不出任何煽動的話語。眼前這一幕,徹底顛覆了他信奉的“異類即污染”的教條,這純凈的凈化之力,來自他想要驅逐獻祭的“小怪物”,而她的母親,正用鮮血和生命守護著她。
阿璃抱著凌玥,盡管身體因為虛弱、劇痛和失血而搖搖欲墜,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母親的驕傲和戰士的凜然:“看到了嗎 ~力量沒有對錯,墨陽首領的‘凈化’帶來的是排斥和恐懼,最終引來了滄溟的憤怒,而我的女兒,凌玥,她的力量,是生命之水,是撫平傷痕~她不是災厄,她是我的骨血,是薪火部未來的希望!你們要把這希望,連同她的母親一起,撕碎嗎~還是拿起武器,守護你們的家園和未來”。
她的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心頭。尤其是最后那句“守護家園和未來”,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營地外——那里,雷霆部的威脅如同烏云壓頂!
躁動平息了。狂熱退潮,露出底下的是羞愧、茫然和更深沉的恐懼——對未知力量的恐懼,對外部威脅的恐懼,以及對一個母親以血護雛所展現的決絕力量的震撼。石墩低下了頭,黑石臉色慘白,踉蹌后退。人群沉默著散開,但那份被強行按捺下去的猜忌和裂痕,卻像水洼底部重新露出的泥土,雖然表面被清水覆蓋,深處的隔閡已然形成。
藤心婆婆眼含熱淚,踉蹌著上前,一手扶住幾乎要倒下的阿璃,一手輕輕撫過凌玥的頭頂,聲音哽咽:“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她抬頭,憂心忡忡地望向凌淵所在的防御方向。內部的騷動暫時平息了,但真正的風暴,還在雷霆的方向。而霜華,那個無聲的影子,正站在人群之外,冰冷的視線掃過清澈的水洼,掃過凌玥,最終落在阿璃因傷口崩裂而染紅、甚至滴落血珠的衣袖上,指尖的黑色石子,記錄著這“可控凈化”的奇跡,也記錄著母親染血的守護與部落深處那道新鮮而危險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