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暗了,月影稀疏,幾不成形。
阿力嗓音方出,附近氣流一滯,緊繃如弦。
另外三名女戰士,手中武器握得更緊,指節上失了血色,背脊貼著背脊,將秦昊護在中間。
蟲鳴被掐斷般驟停,四周死寂得瘆人,仿若毒蛇在頸后吐著涼信兒。
秦昊面無異色,他微擺了擺手,示意照舊前行,腳步卻慢了下來,表面像是在品味這夜色。
實則,風從哪個方向來,坡度如何,哪幾棵樹可供藏匿,都在心里都過了一遍。
一絲寒意透眉,他便知殺機四伏。
那伙人就是在等,等他們累,等他們慌,等一個收割的空當。
阿力手提石斧,靜默護在他左右,眼神犀利,搜索著每一寸陰影。
女戰士們唇焦舌干,暗咽唾沫,神主不發話,她們便被無形引線牽著,踩著死亡的節拍。
又走了幾里路程,秦昊領路繞進一片亂石坡,坡底有溪水靜淌,映著殘月。
他立于溪邊,沒有急著挪步渡水,反在泥地上印下串串腳印,清晰得過分,似在邀誰入此甕中。
“這鹽太沉,帶著礙事。”一女戰士壓低嗓門,掩不住的焦躁抱怨,“要不…丟掉一些?”
秦昊眼皮都沒掀一下:“這是部落的命。誰扔,誰死。”
那女戰士脖子一縮,立馬閉了嘴。
秦昊這才領著人,踩入溪澗,逆流而上。
水流嘩響,恰好將輕微的腳步聲盡數遮掩。
逆流百十步,秦昊示意下,眾人悄然離水,未走遠,而是尋著濃藤遮蔽的石坳伏下。
幾雙眼睛,透過藤葉縫隙,盯向來路。
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
兩道黑影,貓著腰,從林子深處鉆出,動作干練,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她們謹慎地看著溪邊泥地上的腳印,又凝神聽向上游,似在判斷秦昊等人離去的方向。
其中一人,朝著同伴比了個手勢。
一人,循著溪流上行,另外一個,則隱沒回林中。
秦昊唇角微挑,弧度極淺。
這伙人,手法老練,可惜火候尚欠。
大利當前,總會有人自視過高,低估了獵物。
他領著隊伍,鬼魅般自石坳的另一面潛出,如數尾油滑的夜蝮,鉆進更深的夜色里。
又兜轉了半個時辰。
視線盡頭,豁然顯露一處險隘,兩塊巨巖壁立,中間只容兩三人并行,夾著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樹,枝葉不算茂密,卻也遮擋了些許月光。
秦昊停步。
就是這里。
“阿力,你藏那石頭后面,聽我摔杯……咳,聽我咳嗽。”他指了指左側一塊凸起的巖石。
阿力悶嗯一聲,身軀融入陰影。
“你們兩個,”秦昊看向另外兩名女戰士,“一會兒動靜一起,就從兩側把那些碎石給我推下去,堵死路。動靜要大,聲勢要足,明白嗎?”
兩女戰士眸光灼灼,心頭悸動,用力點頭。
秦昊扯過最后一人,鹽袋丟在她腳邊,與其并立,背朝通道,做出一副力竭之態。
“待會兒,無論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別回頭,別亂動。除非我讓你動。”他聲音極輕,像情人間的耳語。
女戰士臉頰微紅,心跟擂鼓似的,“嗯”了一聲。
風,似乎停了。
一道鬼祟的影子,貼地潛行,摸到了通道口。
她身形壓得極低,如狩獵的母豹,目光犀利,一寸寸掃過前方。
然后,她便看見了。
兩個人影,背對著她,地上是幾個漲鼓鼓的布袋。
是鹽!
而且,他們似乎還在低聲嘀咕著什么。
一切,和她料想的差不多。
或者說,與先前那場內訌的戲碼,嚴絲合縫。
她唇角閃過一抹獰笑,悄無聲息地掣出弓箭,箭頭閃著幽光。
目標,那個高挑些的男人。
她正尋至最佳發難處,足尖剛要催力暴起——
“咔嚓!”
極輕的枯枝折斷聲,在這死寂的夜,卻如晴空霹靂!
斥候心神一緊,暗叫要糟!
她反應快到極致,腰身一擰,不進反退,便要暴射而出。
也就在這一瞬,那始終背對的秦昊,霍然回首。
那張臉上,尋不見丁點兒被驚動的慌張,只有一抹冷冽徹骨,又夾著些許戲謔的詭異淺笑。
“咳……”
說時遲那時快,左側巖石后,一道漆黑人影帶著沉悶破空聲悍然殺出!比那斥候的退避更快!
阿力那把石斧,猶如泰山壓頂般猛擊而下,分明后發,卻已搶先一步重重命中!
“喀拉!”
骨骼應聲而碎,木弓也被暴力拗斷,那混雜的聲響令人牙酸。
“啊——!”
她那聲凄厲的慘嚎只迸出半截。
“轟隆!”
“嘩啦!”
兩側準備好的碎石,被烈火部落的女戰士奮力推下,瞬間堵死了斥候來時的窄道。
塵土飛揚。
那女人被阿力一腳釘在地上,另一只手捂著變形的右手腕,額上青筋暴起,豆大汗珠滾落,眼中除了劇痛,便是濃得化不開的驚駭跟不解。
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那枯枝斷裂之聲,分明是她自己失誤,怎么就成了對方雷霆一擊的信號?
難道……她的目光,直直地投向那個緩步走近的男人。
四下里,幾聲尖哨驟然響起,又如驚鳥般迅速遠去,消失得干干凈凈。
秦昊走到俘虜面前,緩緩蹲了下去。
他探出手,指腹輕柔,仔仔細細擦拭掉對方頰上泥漬,那舉動竟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溫存。
“你的箭矢,”秦昊聲音放得極輕,好似怕打碎了這林間的沉寂,“是黑水部落的,對吧?”
俘虜的身體陡然繃緊,眼瞳劇烈收縮。
秦昊笑意更甚,了然神色間,有幾分老貓逗鼠般的閑逸。
“大老遠跑一趟不容易,總得留下些什么,方不算空手而回。”
他一頓,眸光如錐,好似能層層剝落偽裝,刺入她靈魂深處。
“就說,你們的首領水月……最近,是不是因為那該死的獸潮,連覺都睡不踏實了?”
那俘虜臉上的血色,唰地退了個干凈,仿若魂都被抽走了。
那因劇痛而扭曲的面容上,恐懼如巨浪拍頂,絕望則似深淵噬魂。
這個男人……他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