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邊緣,灌木森森。
幾息之間,七八道身影從暗處閃出,個個勁裝結束,手持弓弩,箭頭幽黑。
領頭那女人,看著年歲在三十上下浮動,容貌嘛,實在平平無奇,丟進人海里連個水花都見不著。
可她那眼神,乖張得很,像深冬臘月里最冷的星子,一眨不眨地盯著秦昊一行人。
她身量不顯,甚至可以說有些矮,但渾身上下那股子勁兒,卻硬得像塊千年不化的玄鐵,帶著股子森然的殺伐氣。
阿力幾乎是本能地將秦昊攏在了自己身后。
那柄沉重的石斧看似隨意垂著,可賁起的臂膀肌肉卻昭示著一觸即發的狂暴,像極了一頭被驚擾了幼崽的母熊,殺氣騰騰。
隨行的三名烈火部落女戰士亦是經驗豐富,迅速散開。
以秦昊為中心形成一個扇形防御,只是她們手中的石矛在那些一看便知是利器的弓弩映襯下,顯得那么的……寒磣。
剎那間,周遭一切都靜止了,只余下那根幾乎要崩斷的弦在眾人心頭震顫。
“來者何人?”那領頭的女人聲音倒是清亮,卻夾著些許砂石般的粗糲,一字一句砸過來,“此地,白石部落禁地。”
秦昊從阿力身后走出,臉上不見絲毫慌亂,反倒掛著幾分和煦的笑意,那張超越了性別的臉,在夕陽下,有種說不出的妖異魅力。
“我們是烈火部落的人。”秦昊聲音溫和,“途經此地,并無惡意。”
白石首領目光犀利,卻在秦昊那張過分精致的臉上稍作停留。
她冷哼道:“烈火部落?不曾聽聞。倒是你這男人,生得……真招眼,細皮嫩肉,哪個大部落的金絲雀,也要出來闖蕩?”
她聲線微冷,對這般禍水容顏,透著不加掩飾的輕蔑。
秦昊也不惱,依舊笑著:“我們想尋些鹽。”他指了指谷地中心,“聽聞此地有白色石頭,能解部落之困。”
“鹽?”白石首領挑了挑眉,“這山里的鹽,可不是白給的。”
“自然。”秦昊從腰間獸皮囊里,摸出一塊巴掌大的紅薯干,遞了過去,“此物,或許能換些鹽土。”
那紅薯干曬得焦黃,散著一股淡淡的紅薯香味。
白石首領身旁一個年輕些的女戰士,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她們平日里,不是吃野果子就是野獸肉,何曾見過這種東西。
白石首領沒有伸手接,只是盯著秦昊:“這是何物?”
“薯干。”秦昊道,“甜的,能填飽肚子,也方便攜帶。”
白石首領一個眼色,身旁那年輕女戰士接過。
嘗了一口,面露驚喜,對首領連連點頭。
首領這才扯下些許,細嚼慢咽,眼神從起初的戒備,變得饒有興致。
“這東西,倒是有趣。”她放下手,“你們有多少?”
秦昊道:“不多。但若首領愿意,以后我們可以長期交換。”
“長期?”白石首領嗤笑一聲,“你們烈火部落,能活到幾時還是兩說。”她頓了頓,“這片鹽地,是我白石部落的命根子。你們想要,可以。一袋薯干,換你們在這里挖半日。能挖多少,看你們的本事。”
這條件,不算苛刻,甚至超出了秦昊的預料。
“成交。”秦昊點頭,示意阿力將一小獸皮袋紅薯干遞過去。
那袋子不大,也就裝了十幾塊。
白石首領接過,掂了掂,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算你識相。”她揮了揮手,“看著他們,別讓他們耍花樣。”
領頭的女人發了話,那幾名白石部落的戰士這才將手中泛著幽光的弓弩略微放下,但那警惕的眼神和半包圍的姿態,明晃晃地昭示著“我們瞅著你呢”的味道。
秦昊也懶得計較這些,只對阿力等人點了點頭,示意她們抓緊時間。
這救命的鹽土,星星點點地鋪在干裂的地上,收集起來倒沒多大技巧,無非是彎腰,伸手,再將那帶著澀味的白色粉末刮攏起來,純粹是磨人的體力活。
在這活計上,阿力那身蠻力便占了絕對上風,她那雙大手張開,便能覆蓋老大一片,每一次抓取都分量十足,比旁人忙活半天都頂用。
日光漸暗,星子初升。
半日時間很快過去。
秦昊一行人,也收集了足足三大袋鹽土,足夠烈火部落用上一陣子了。
“時辰到了。”白石首領的聲音傳來。
秦昊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多謝。”
白石首領深深看了他一眼,這個男人,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太過平靜,平靜得讓她有些……看不透。
“這片山林,可不太平。”她忽然開口,意有所指,“你們最好快些離開。”
秦昊心中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多謝提醒。”
他帶著阿力等人,背起鹽袋,轉身離去。
走出谷地,踏上歸途。
林間夜色濃郁,蟲鳴漸起。
“神主,”一名烈火部落的女戰士忍不住開口,“那白石部落的首領,似乎……沒那么壞?”
秦昊笑了笑,沒說話。
壞與不壞,看的不是表象,是利益。
今日能用紅薯干換來鹽,是因為紅薯干對她們而言是稀罕物,且烈火部落表現出的實力,尚不足以讓她們生出吞并之心。
若有一日,烈火部落的獠牙露得太早,或者紅薯干不再稀奇,那今日的和善,便可能化為明日的刀兵。
這世道的生存法則,他比誰都清楚。
又走了一段路,阿力忽然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喉嚨里發出低低的警示聲。
秦昊也察覺到了,空氣中,似乎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窺伺感。
他回頭望了一眼來路,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見。
“有人跟著。”阿力甕聲道,黝黑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警惕的兇光。
秦昊的眉頭,微微蹙起。
是白石部落的人,還是……另有其人?
他摩挲著袖口那點干涸的血跡,心中那股不安生的癢意,又泛了起來。
看來,這鹽,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這片看似原始莽荒的土地,水面之下的暗流,遠比想象中要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