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獸營的山坳里。
牧,曾經(jīng)的瘦猴,捧著一枚尚有余溫的野雞蛋,像是捧著全世界最燙手的山芋,站在秦昊面前。
秦昊:“就一枚?”
牧把頭埋得更低:“是……是第一枚。”
秦昊笑了,從他手里拿過那枚小小的蛋,掂了掂:“第一枚,比一萬枚都重。這是你的。”
他把蛋塞回牧的手里。
牧:“神主,這……”
秦昊:“你應(yīng)得的。去,把剩下的都收來,中午,我請幾位長老嘗個鮮。”
石屋前,篝火旁,陶鍋里翻滾著幾十枚野雞蛋。
黑牙撇了撇嘴:“就這玩意兒?還沒我一拳頭大,能頂什么用?不如讓牧那小子多養(yǎng)幾頭野豬實在。”
阿力立刻接話:“黑牙,話可不能這么說!野豬能天天有嗎?這蛋,神主說了,以后能讓咱們天天都吃上!”
祝融焱用木棍撥著火,頭也不抬:“阿力說得對。黑牙,別小看它。”
秦昊用木勺撈出煮好的蛋,先將第一碗遞給了老厄姆姆,這才對眾人道:“都嘗嘗。”
黑牙剝開一個,一口塞進嘴里,嚼了兩下,眼睛一亮:“嘿,還挺好吃!比鳥蛋強!”
老厄姆姆捧著溫?zé)岬碾u蛋,渾濁的眼睛里映著火光,看了許久。
她忽地開口,聲音沙啞:“以前,女人的肚子能不能揣上崽,看天。現(xiàn)在,這雞的肚子能不能下出蛋,得看我們。”
眾人皆靜,等著她發(fā)話。
“這日子,”她嘆息一聲,“有根了。”
那日之后,部落里的風(fēng)氣有些變了。
女人們依舊崇尚獵殺猛獸的力量,但男人們的地位,卻因那些活捉回來的牛羊雞鴨,悄然升高了一些。
這日,狩獵隊歸來,帶著一身血氣跟疲憊。
祝融焱大步流星,走到秦昊面前,將一張血跡未干的雪白狼皮劈手扔在他腳下。
黑牙跟在后面,咋舌道:“是雪狼王!那畜生,差點把統(tǒng)領(lǐng)的胳膊給撕了!”
祝融焱不耐煩地叱喝:“閉嘴!吵死了。”
秦昊沒看那張價值連城的皮子,目光落在她肩頭被獸皮衣衫遮住,卻依舊滲出暗紅的傷口上。
秦昊:“疼嗎?”
祝融焱愣了一下,隨即滿不在乎地扭了扭肩膀:“小傷,養(yǎng)兩天就好。這皮子,給你了。”
秦昊:“給我?”
祝融焱的眼神有些飄忽:“你……你身子弱,怕冷。這東西,暖和。”
秦昊撿起狼皮,指尖捻了捻上面最柔軟的頸毛,輕聲說:“這倒是好東西,快去老巫醫(yī)那處理傷口吧。”
“嗯,我走了。”
他心里想的卻是,這女人,真是個實心眼。
幾日后,黃昏。
每隔一段時間的聚會到了。
部落中央的篝火燒得正旺。
秦昊拿著一件縫制妥當(dāng),雪白無瑕的披風(fēng),穿過喧鬧的人群,徑直走向祝融焱。
祝融焱正撕著一塊烤肉,見他過來,羞澀道:“干什么?”
旁邊一個女戰(zhàn)士小聲嘀咕:“這……這不是那張雪狼皮嗎?做成衣裳了?”
秦昊不答話,只說:“站起來。”
祝融焱莫名其妙,但還是站了起來,比秦昊還高出小半個頭。
秦昊上前一步,抖開披風(fēng),親手為她披上,又仔細地系好領(lǐng)口的皮繩。
他的動作不快,卻有點霸道。
祝融焱渾身僵硬,被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弄得手足無措:“你……這是做什么?這是我給你的。”
秦昊退后一步,上下打量著她,火光映在她英氣的臉龐上,雪白的狼裘襯得她多了幾分平日沒有的顏色。
秦昊淡淡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周圍每一個人的耳朵里:“你是烈焰軍的統(tǒng)領(lǐng)。”
祝融焱兩手叉腰:“我當(dāng)然是。”
秦昊微笑著說:“山巔的雪狼,自然,也只有山的主人配得上。”
祝融焱感受著皮毛的溫暖,還有他指尖方才劃過脖頸時留下的微癢。
一向剛強的臉頰,終于第一次在族人面前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她伸手,猛地抓緊了胸前的披風(fēng),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黑牙在人群里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扯著嗓子就嚎了起來:“喔唷!統(tǒng)領(lǐng)!快看我們統(tǒng)領(lǐng)!臉比那邊的篝火還要紅啦!”
另一個女戰(zhàn)士跟著起哄:“神主說得對!咱們統(tǒng)領(lǐng),就是這片山的主人!”
“神主威武!”
“統(tǒng)領(lǐng)威武!”
笑浪和呼喊聲中,祝融焱狠狠瞪了黑牙一眼,想罵人,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彎起一個怎么也壓不下去的弧度。
夜深。
秦昊在沙地上畫著什么,像是在算賬,又像是在畫地圖。
五十三天。
他心里默念。
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帶著一股山野的冷風(fēng)。
秦昊頭也不回:“是客人,還是野獸?”
阿力從陰影里走出,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是人。留下了東西。”
她攤開手,掌心躺著一枚通體漆黑的石哨,質(zhì)地溫潤,不像是山里的石頭。
秦昊捻起石哨,在指尖轉(zhuǎn)了轉(zhuǎn):“黑風(fēng)嶺?”
阿力點頭:“嗯。腳印很重,是戰(zhàn)士。想抹掉痕跡,但活兒很糙,不如我們的人干凈。”
秦昊:“戰(zhàn)士……還學(xué)人當(dāng)探子,有意思。”
他把石哨湊到眼前,對著火光細看:“黑水部的哨子用黑曜石,白石部的會摻些石英。這個……兩邊都不是。”
阿力:“更硬。吹起來的聲音,應(yīng)該能傳很遠。”
秦昊笑了笑,那笑意沒到眼睛里:“是怕我們聽不見,還是怕她自己的人聽不見?”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望著屋外沉沉的夜色。
“水月那個女人,做事喜歡留后手,但她的后手,不會這么臟。”
阿力看著秦昊的背影:“那……是新來的?”
“冬天快到了,總有些餓肚子的想來找點吃的。或者,是來看我們家底的。”
“殺嗎?”
秦昊將那枚石哨輕輕拋了拋,又穩(wěn)穩(wěn)接住,聲音很平淡:“不急。先去問問鄰居,看是誰家的客人,這么不懂規(guī)矩,跑錯了院子。”
阿力:“白石,黑水?”
秦昊:“都去。告訴她們,就說我最近得了個新哨子,想找人聽聽響。”
阿力眼底閃過一絲了然,點頭,身影重新融入黑暗。
秦昊低頭,看著手里的石哨,輕輕吹了口氣,卻沒有聲音。
這天兒,是真要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