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要塞的軍報到了,物件不是竹筒,是一片敲扁的黑色甲片,尚有咸腥。
字是拿刀尖剜的,筆畫極亂,字里行間都是一股子事辦完了懶得廢話的狠勁。
“谷已閉。雷已落。余一活口?!?/p>
落款,一個“玉”字。
信使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話都說不利索:“蕭帥說……說那山谷,沒法看了。石頭都炸成了粉,人……人跟石頭混在了一起?!?/p>
祝融焱站在秦昊身側,一把搶過那甲片,嘿嘿一笑,露出兩排白牙:“這狐媚子,倒是學了點我的手段?!?/p>
秦昊沒理她,只是看著那個信使。
“活口在哪?”
“已經押進城了,就在……地牢。”
地牢里灌滿了生鐵的銹味和腐草的酸氣,嗆得人眼角發澀。
角落里那盞油燈,光暈極小,只是讓這片黑暗顯得更具體。
兩條鐵鏈從頭頂的黑暗里垂下來,鎖著一個女人的手腕,讓她腳尖將將離地。
她身上那套黑甲已經碎了,裂口翻著,能看見血肉,但人很安靜。
她抬起頭,目光越過燈火,直直釘在秦昊身上。
那眼神里空無一物,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她喉嚨里嗬地一聲。
一口血沫啐出來,沒沾著人,只落在他腳前半步的地上。
那女人的頭顱微微抬起,鎖鏈因此發出一陣細碎的輕響。
她的目光穿過昏暗,像兩根淬了毒的鐵針,戳在秦昊身上。
“男人?!?/p>
她不是在問,而是在陳述一個讓她胃里翻騰的事實,聲音里帶著一種來自天朝上國的傲慢。
“蠻荒之地,公畜站立。呵,真是……污眼睛?!?/p>
祝融焱的呼吸粗了一分,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墳起。
秦昊甚至沒有回頭,只是食指在身側輕輕彈了一下。
祝融焱前沖的勢頭便硬生生止住,像是被一根無形的韁繩勒住的烈馬。
他走過去,站定。
兩人的距離近到,秦昊能從她渙散的瞳孔里,看見一個清晰而冷漠的自己。
“在這片土地上,”秦昊說,聲音里沒有波瀾,像是在陳述一條鐵律,“決定你站著還是跪著的,不是你兩腿之間有沒有那個東西,而是你腦子里有沒有東西。”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女人身上破碎的甲片。
“現在,你的價值,就是告訴我,你嘴里的天朝,在哪,有多少人,船有多大。”
那女人笑了,嘴角淌血。
她的眼神垂落,帶著看將死之物的悲憫。
“天朝的榮光,你們這窮地方也敢聽?我們女王不高興了,這兒,就得從圖上抹掉。”
秦昊將“女王”這個詞在腦子里拆開,掂了掂分量,然后放到沙盤上海的那一邊。
“等著。”女人喉嚨里嗬出一聲笑,帶出血沫,“天朝的艦隊會來,把你們這些公畜,連同這片地,一并抹了。”
秦昊轉身,再不愿聽。
這地牢里混著血的霉味,讓人骨頭里泛膩。
他轉過身,往有光的地方走。
“她知道的,都倒干凈了?!彼麑ι砗蟮淖H陟驼f。
祝融焱跟上來,軍靴踩在濕滑的石板上,聲音很悶:“人,怎么處置?剁了喂狗還是掛墻上當個警示?”
“不。”秦昊的腳步沒停,聲音也像這地牢里常年不散的陰風,聽不出喜怒,“價值榨干了,就是塊廢料。”
他跨出那道門檻,外面的天光很刺眼,讓他下意識地瞇了瞇眼。
“把她和那套甲,都送到神機營去。告訴鐵錘,我要甲,也要人骨頭里的東西。”
融焱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么,咧開嘴,笑得像只吃飽了的猛獸。
“這個好?!?/p>
議事廳。
沙盤邊,燈火通明。
秦昊將一枚黑色的棋子,放在了沙盤東方,那片代表海洋的空白處。
“玄蛟天朝?!?/p>
他把從俘虜那里問出的名字,告訴了在場的所有人。
祝融焱,白靈,鐵錘,還有白石軍,烈焰軍的幾位核心將領。
空氣像是凝固了。
一個從未聽過的名字,卻帶著一股能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分量。
鐵錘甕聲甕氣地開口:“神主,您的意思是,海的那邊,還有一個……國家?”
“是一個帝國?!鼻仃患m正她,“疆域遼闊,有統一的帝王,有數不清的軍隊,還有能跨過大海的巨船?!?/p>
白靈的臉白了。
她看著那枚棋子,像是看著一只隨時會撲過來擇人而噬的怪物。
祝融焱卻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沙盤里的沙子都跳了起來。
“那又如何!”她吼道,“她們有船,我們有雷!來多少,老娘炸多少!”
“她們有上千艘船,我們有一百顆雷嗎?”秦昊的聲音很靜,卻一下子澆熄了祝融焱的火。
“一場仗打得贏,一場國戰,打不贏?!?/p>
秦昊的手指,在沙盤上,從烈焰城開始,畫了一個圈,把周邊的十幾個部落,還有更遠處的幾個城邦,都圈了進去。
“攘外,必先安內?!?/p>
他的手指,點在白靈面前。
“白靈。”
“神主!”白靈立刻挺直了腰。
“我給你三樣東西?!鼻仃回Q起一根手指,“第一,繳獲來的所有鋼弩、鎧甲,都送去你的神機營,給我拆開看,研究透。”
他又豎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火藥產量,翻十倍。我不管鐵錘用多少人挖礦,你用多少人去配,我要十倍?!?/p>
白靈的呼吸急促起來。
“第三,”秦昊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我會給你兩種新東西的圖紙。一種,叫手雷,用手扔。一種,叫地雷,埋在土里。你的白石軍,從今天起,不叫白石軍了?!?/p>
“那叫……”
“爆破營?!鼻仃灰蛔忠活D,“你們要學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把這天捅個窟窿?!?/p>
白靈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像是黑夜里點著了兩團火。
就在這時。
一個斥候連滾帶爬地撞了進來,頭盔都跑歪了,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渾身是汗。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因為跑得太急,嗓子眼都在冒煙。
“神主!西……西邊!”
祝融焱一把揪住他的領子:“西邊怎么了!說清楚!”
“大夏!大夏王朝!”斥候的聲音帶著哭腔,“起兵了!十萬!十萬大軍啊!”
“十萬”兩個字,像兩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口。
祝融焱的手松開了。
她看著斥候,一字一句地問:“領兵的……是誰?”
斥候咽了口唾沫,像是要說出一個鬼神的名字,臉上全是恐懼。
“大夏女王,新封的……平南王。”
“水月!”
大廳里,死一樣的寂靜。
蕭玉的名字,在幾個人的腦子里同時冒了出來。
白靈的臉色,已經不能用蒼白形容了。
祝融焱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不是害怕,是那種被宿敵找上門的,極度的憤怒和興奮。
“神主!”她猛地轉身,單膝跪地,甲胄鏗鏘作響,“請準我出征!老娘要親手擰下她的腦袋!”
蕭玉不在,她祝融焱,就是烈焰城下第一刀!
秦昊沒有看她。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掃過她們臉上震驚、憤怒、擔憂的表情。
最后,他走到沙盤前。
他伸手,將代表大夏王朝的那枚棋子,重重地按在了沙盤的西邊。
然后,他開口了。
聲音依舊不響,卻清晰地落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這一戰,不是為了打敗水月?!?/p>
所有人都抬起頭,看著他。
“是打給大夏王朝看,也是打給大海另一邊,那個什么玄蛟天朝看?!?/p>
他頓了頓,環視眾人,像一柄出鞘的刀,鋒芒畢露。
“我要讓她們所有人都知道,這片土地,有主人了。”
他收回目光,聲音斬釘截鐵。
“傳我命令。”
“朕,御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