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女帝揮退女官、宮娥、太監。
這才將蘇陌詩作遞給安五:“安伴伴,你看看此詩。”
安五自知女帝之意。
雙手恭謹的接過紙張,仔細看了許久,最后搖了搖頭:“回陛下,老奴愚魯,看不出此詩奧妙。”
女帝鳳目半瞇,定定看了安五許久,最后緩緩說道:“連安伴伴都一無所得?”
安五猶豫了下:“此詩中兩句,足尖點破亭上露、竟映神京百萬燈,可見乃蘇陌即興所創。”
“這等即興之作,通常與創作者過往經歷相關。”
他略微一頓,老臉浮現狐疑之色:“依老奴所見,詩中所言,最為關鍵,應是昆侖墟、塞外、鮫鞘!”
“其中又以昆侖墟為重,塞外可能性為小。”
“只是昆侖墟之名,老奴也從未曾聽聞。”
女帝眼中寒芒一閃:“繼續說!”
安五毫不猶豫的斷言道:“蘇陌對大海之事,異常熟識,甚至還在老奴之上!”
“若無真正進入過大海,定不會對大海有這般認知!”
“老奴以為,蘇陌應曾生活在,或者曾去過那昆侖墟。”
“昆侖墟,極可能便在那茫茫大海之中,因此墟中之人,才以鮫魚之皮做鞘,亦對巨鯤知之甚詳!”
女帝鳳眉微微皺起:“根據鳳鳴司所探。”
“蘇陌自小便在長平縣長大,甚至近海的太和縣亦不成去過。”
“安伴伴覺得,鳳鳴司情報有誤?”
安五搖了搖頭:“這等關鍵情報,鳳鳴司不大可能出錯。”
“蘇陌年少時經歷,很容易便查探得出。”
“當然……”
安五話鋒一轉:“想蒙騙他人耳目,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算是女帝的啟蒙恩師,兩百余載的壽命,不但道行高深莫測,數十年前,便走遍大江南北,見識閱歷之豐富,堪有人能與之相比。
女帝微微點頭:“安伴伴說與朕聽聽!”
安五沉聲道:“找一與蘇陌身形、相貌相近者,代替蘇陌在長平縣長大!”
“只要平時行事低調,長平縣之人自然難以發現端倪。”
“待蘇陌從昆侖墟,或者白玉京學成歸來,取代此人即可!”
“另外……”
說著,安五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老奴曾聽說,陸地神仙者,有莫大神通,可助他人神游萬里!”
他深吸一口氣:“蘇陌所言之白胡子老頭,未必不是真個存在!”
冷琉汐頓時凜然,沉聲問道:“安伴伴是說,那白胡子老頭,乃陸地神仙?”
“世上真有陸地神仙?”
安五苦笑一聲:“老奴不知!”
“只不過,天地浩瀚,大無邊際,說不定老奴這等自以為仙道高深者,只是那坐井觀之蛙,不知地大。”
“豈敢輕言世上沒這樣的真正大能!”
“如那白胡子老頭,真乃陸地神仙,有神鬼莫測之能,助蘇陌之魂,日在長平,夜宿昆侖……”
他突然停了下來。
冷琉汐也沉默了。
許久之后,才緩緩說道:“安伴伴,你怎么看蘇陌?”
此話一出,安五臉色微變,足盞茶時間,不發一言。
女帝也沒催促安五。
最后,安五呼了口氣,苦笑道:“老奴看不透他!”
“蘇陌……他實在讓人難以揣摩,老奴自問閱人無數,但從未見過蘇總旗這樣的人!”
女帝鳳目微微一瞇:“何有此一說?”
安五緩緩說道:“他給老奴的感覺,不是這世界的人一般。”
“在他眼中,仿似沒地位尊卑這四個字!更無對天地的敬畏!”
“仿似天地奧妙盡在他胸壑之中。”
便是安五這樣,活了兩百多年的老怪物,都難以找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蘇陌。
“這叫老奴怎么說呢……”
“老奴在他眼中,看到的只有兩字,平等!”
“不管是高官權貴,豪門士族,又或者布衣黔首,乃至各等賤籍,甚至……”
冷琉汐俏臉突然露出無奈之色:“甚至朕這個大武皇帝,他亦一視同仁!”
安五連忙說道:“這只因他不知陛下身份而已!”
“若知曉冷兮兮便是陛下,定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冷琉汐擺擺手:“朕看未必!”
停了停,突然話鋒一轉,淡淡的問了一句:“安伴伴覺得,蘇陌,或者說他背后之人,對大武……有無惡意?”
安五身體微微一顫:“他背后之人,老奴不敢斷言。”
“但蘇總旗……”
說著,安五苦笑一聲:“蘇總旗這樣只知享……憊懶之人,老奴實在看不出他對陛下的江山有什么覬覦之心。”
冷琉汐頓時一臉無奈:“朕也是這樣認為!”
“不過,他真氣煞朕也!”
說著,她忍不住氣笑,重重的哼了一聲:“朕就從沒曾見過,如他這樣,不知上進之人!”
“還對朕耍小聰明,讓朕對付國舅!”
“真以為朕看不出來?”
涉及天家之事。
安五自然不敢發表意見!
冷琉汐臉色突然一沉,哼了一聲:“朕這個國舅,明知朕的難處,還如此……招搖,也不怕敗壞朕的名聲,著實讓朕氣惱!”
“還有,區區一家酒樓,妄稱天一!”
“朕之皇宮,是不是只能天下第二?”
停了停她俏臉回復平靜,又淡淡說道:“去傳南宮射月覲見!”
安五恭敬退下!
出了立政殿沒多久,便看到有內相之稱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寧敬,恭手立在殿外走廊處。
旁邊則跟著兩個表情嚴肅的中老年太監,手中托著好些奏章。
另外,南宮射月則在寧敬后不遠處,肅穆而立。
“安公公好!”寧敬主動朝安五打招呼。
安五也沒有托大:“安五見過掌印大人!”
“寧掌印要求見陛下?”
寧敬點點頭:“這些奏章已經內閣票擬,需上呈圣人批紅。”
“閣老們催得緊,咱家也只能候在立政殿外了。”
他停了停:“敢問安公公,陛下當下可有空閑?”
宮娥、女官等,全被女帝逐出殿外,寧敬自然不敢讓人通傳陛下。
安五搖了搖頭:“陛下吩咐,召見南宮千戶,寧掌印怕還需稍等片刻。”
寧敬連忙道:“有勞安公公提點!”
安五笑道:“咱有些瑣碎之事需處理一下,便不與掌印大人嘮叨。”
別過寧敬這司禮監之首的掌印太監。
安五走向南宮射月,知會她陛下召見之事。
隨后到了宮苑之外。
揮手召來幾個孔武有力的御馬監太監:“爾等隨咱出宮走一遭。”
“去天一樓!”
“帶上鐵錘!”
……
南宮射月自是立馬進殿,經過寧敬的時候,停了停:“得罪掌印大人了。”
寧敬笑道:“南宮大人無需客氣。”
“趕緊去吧!陛下定有要事召見南宮大人,莫耽擱了時間。”
等南宮射月走后。
寧敬馬上回復肅然之色,雙手垂立,目不斜視,仿佛石雕一般,站姿紋絲不動!
南宮射月步入立政殿,跪拜女帝:“臣拜見陛下!”
女帝心情看似不錯,笑了笑道:“愛卿平身。”
停了停,又道:“朕讓你給朕的舅舅送去銀釵,國舅有何反應?”
南宮射月毫不猶豫的道:“張國舅看似甚是不喜。”
“另外,臣見陸文軒與張國舅,同在小蘭亭樓船賞詩。”
原本心情不錯的女帝,臉色陡然一沉:“陸文軒?”
“他與朕的舅舅私下相見,是何意思?”
南宮射月沉聲道:“臣不知!”
女帝頓時哼了一聲:“是不知還是不敢說?”
南宮射月嬌軀一震,咬牙道:“臣以為,張國舅仍未放下對蘇陌芥蒂。”
“與陸文軒相見,怕與蘇總旗有關。”
女帝沉默片刻,忽然揮了揮手:“你且退下。”
南宮射月臉上浮現遲疑之色:“臣還有一事,需啟稟陛下。”
女帝愣了愣:“說吧!”
南宮射月微微吸了口氣,道:“臣剛得手下密報,有私鹽販子陳寶,于長平、太和鐵山三縣販賣私鹽,罪大惡極。”
“臣請問陛下,是否將其拿下?”
女帝柳眉瞬間緊鎖。
她自然知道,南宮射月的意思。
這是要幫蘇陌收拾首尾。
陸文軒要對付蘇陌,九成會從長平縣下手!
女帝糾結許久,最后無奈道:“這等不法之徒,禍害鹽政,本應嚴懲,以儆效尤。”
“但蘇總旗乃重情之人,若是拿下陳寶……”
女帝皺眉看向南宮射月:“依愛卿所見,此事該如何處理?”
南宮射月眼中異色閃過沒直接回答女帝的問話:“啟稟陛下,臣有一事不解,那陳寶,除了販賣粗鹽與三縣百姓之外。”
“縣中所營鹽店,亦有精鹽售賣,品質直逼青鹽,且數量……極大!”
女帝狐疑的看了看南宮射月:“多大?”
南宮射月微微吸了口氣,臉上亦露出震驚之色,可見這數字之震撼:“三月出精鹽,八千石以上!”
聽到這八千石的數字,女帝騰的從龍椅站起。
眼中厲芒畢露,死死盯著南宮射月!
語氣無比的冷厲:“多少?”
南宮射月連忙道:“八千石,只多不少!”
女帝冷然道:“長平不過數十萬丁口,如何能售出八千石精鹽?”
“陳寶這私鹽販子,又何來八千石精鹽!”
鹽稅是朝廷兩稅之外最大的收入!
女帝當然知道精鹽的價格。
一斤青鹽,在神京這邊,甚至相當于三十斤米,售價兩百錢!
哪怕長平縣臨海,青鹽價格按照百錢來算。
八千石,那便是八萬兩銀子!
南宮射月馬上說道:“長平縣百姓,自是消耗不了八千石精鹽。”
“但鹽店精鹽售價極低,只五十錢一斤。”
“周邊州府鹽商,暗中派人到長平買鹽,轉售他處!”
“臣得到的消息,此鹽乃山中鹽井所產,但鹽井之山,守護嚴密,沒探出更多消息。”
“只是,那口暴乾時期便枯竭的鹽井,按理不可能出如此多的精鹽!”
南宮射月略微猶豫了一下,最后咬咬牙:“臣懷疑,是蘇總旗之故。”
女帝臉色微變:“你意思,蘇郎君……蘇陌有制造精鹽之秘法?”
南宮射月微微點了點頭:“臣是有此猜想,但不能確定!”
女帝深吸口氣,緩緩坐回龍椅之上。
區區一家鹽店,三月售賣精鹽,價值便高達四萬兩銀子!
沒人能不吃鹽!
鹽利之巨,毋庸置疑!
若是大武朝獲得制造精鹽之法?
這不僅僅能從那些權貴大族,門閥世家手中,獲得巨量錢銀。
甚至,還能售往大武之外!
攫取其他帝國財富!
女帝沉默許久,最后深吸口氣,語氣無比冷厲:“此事絕密,任何人不得查閱相關案卷!”
“將陸文軒拿下……入鳳鳴司大獄!”
“馬上傳令長平縣百戶所,有外來可疑者,一并拿下,嚴加審問!”
一連串命令下去后。
女帝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顯蒼白,忍不住哼了一聲,沒好氣的道:“這蘇陌……真能……氣死人的!”
“看來朕今晚又得跑一趟了!”
“他若敢隱瞞精鹽之事,朕……朕跟他沒完!”
女帝氣得咬牙切齒的:“這家伙,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朕!”
“覺得朕無情無義,會兔死狗烹?”
“在他眼中,朕是這樣的人?”
南宮射月猶豫了下,最后咬牙道:“回陛下,這應是蘇總旗不曉陛下之緣故,心存顧慮而已。”
“臣觀蘇總旗,最重情義。”
“若知曉陛下對他的愛護,定竭盡所能,為陛下效命。”
女帝忍不住哼了一聲:“朕看未必!”
說著,語氣居然有點酸酸的:“那家伙寧愿跟林墨音密言,也不舍得跟朕透露半句!”
她看著南宮射月,冷不丁問了一句:“你說,朕哪不如那林墨音了?”
南宮射月……
這叫她如何作答?
猶豫許久,南宮大人苦笑道:“回陛下!”
“這不正好說明,蘇總旗乃重情之人?”
“林千戶相識蘇大人于微末之間,對其有知遇、提拔之恩,更傾心許之。”
她深吸口氣,緩緩說道:“若蘇總旗對林千戶亦不肯坦誠相待,牢記其恩惠!”
“如此薄情寡義之徒,陛下豈能用得安心?”
女帝哼了一聲,不過倒沒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