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風很冷。
入冬了,海灘已經沒有人光顧。
漆黑的風里,彌漫開一絲血腥味。
許云低下頭,看到插在自己心口的刀,表情從茫然到震驚,瞳孔放大。
“你不是,丟下刀了嗎?”
就是這樣,她才靠過來的。
葉輕從她懷里抬起頭,眼眸跟這片夜色一樣漆黑,藏著深深的難過。
“沒有刀,其實我也能殺你的。”
嘩啦。
夜光藻里,蘇禹行終于憋不住站起了身,跌跌撞撞爬上了岸。
“呼,這也太冷了。”
他凍得直打哆嗦,可卻好好站著的。
除了腳上有包扎,哪還有被慘死的刀口。
許云舒看著他,張了張嘴,“你們,騙我……”
“是誰在騙誰。
比起你的手段,葉輕頂多算自保。”
蘇禹行擰干衣角的水分,摁了摁腹部寸許的傷口,被海水一凍反而不疼,也不流血了。
當時就是這一刀,讓他意識到,葉輕在演戲。
刀刺進去不過半分,就被擋下來了。
之后他配合著吵架,逃跑,到了海灘。
手起刀落下去,葉輕割的是自己的胳膊,然后隨著夜色讓他漂浮進海里,成功掩蓋住他的假死狀態。
他不得不佩服。
在那樣極端崩潰的情況下,葉輕還能察覺出不對勁,引出幕后主使。
“你為什么這么做?
據我所知,葉輕是一個好孩子。”
他看向許云舒。
別說葉輕沒想通,他也想不明白。
什么深仇大恨,能搞出這么瘋狂的報復。
而且葉輕才十一歲。
“呵呵,像你們這種人上人,懂什么。”
許云舒艱難吐出一口氣,緩緩坐了下來。
她身體也經過改造,感知不到痛覺,可生命的流逝還是會讓她覺得累。
“算了,你也坐下吧。
你贏了。”
最后三個字,多少帶著不甘。
但也有釋然。
葉輕動作遲緩,沾著一手的血坐在她身旁,下意識肩膀靠過去,像以往出來看銀河的夜里一樣,依偎在一起。
“你是怎么發現是我的?”
也像往常的閑聊一樣,許云舒發起了話題。
葉輕望著星空,表情有些怔忪。
其實挺多破綻的。
按照島嶼一對一監視的規則,就像蘇禹行身邊有小女孩,她身邊也應該有一只眼睛。
然后是細節。
島嶼遇到熟人,一個蘇禹行已經足夠巧合,兩個以上在概率學上是不成立的。
“第一次見的手術臺,你的身上很干凈。”
這不是一個長期在島上掙扎求生的人該有的干凈,她長發上還有一股淡淡香水浸染的味道。
“你還知道很多島上的事。”
包括獵人規則,在玻璃房里也比蘇禹行先一步提出來。
這是人的下意識反應。
“那些老板也都不看你。”
按照正常審美標準,許云舒這張美麗的臉最該吸引人視線的。
可每一次邀約,從來沒人關注過她。
要么那些人眼光有問題,要么就是那些人,對她太熟悉。
在島上生存,而且沒被蘇禹行這種負責人見過的,只有一種。
那就是獵人。
這也僅僅只是其中一部分。
然而許云舒卻覺得不可思議。
“原來,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透明的。
虧我還覺得自己偽裝得很好,咳咳……”
說著,她吐出一口血,氣息虛弱下來。
葉輕擰了擰眉,伸手摟住她。
“可是,你的傷是真的。”
所以她一直說沒關系,會帶她一起走。
那是真心話。
“呵呵……”許云舒頭歪在她小小肩膀上,嘴角的血順著她羽絨服往下淌,眼睛里的光也開始渙散。
“能觀察這么仔細,看來你這些年,過得也不好。
我突然,有點高興……
小葉子,我總在想,當初如果你不救我,那些人把我賣了,生活是不是會更幸福一點。
這些年,太痛苦的時候,我一直這么安慰自己。
所以也就越來越恨你……
看你過得好,我很難受。
我想知道,在一樣遭受背叛,失去親人痛苦,崩潰中,你會不會跟我做出一樣的選擇。
結果,是我錯了……
小葉子,明天站臺到了,你先下車吧……”
許云舒的聲音越來越小,思維也越來越混亂,又回到了小時候,她們被困在火車上的那個夜晚。
她們說好一起逃跑。
可是,她好累。
好像,跑不動了。
又一次潮汐漲上來,夜光藻發出好看的光,長長的波浪線仿佛曲譜一般。
她們沒事的時候就喜歡踩著玩。
她跟在大姐姐身后,沿著對方的腳印一直走很遠很遠,偶爾能從背后,看到她腳底的傷疤。
有燙傷,煙頭,開水……
天上的星星眨著眼,明亮地望著她們。
葉輕把頭埋進許云舒滿是血腥氣的懷抱里,撫摸著她扎滿針孔的手臂,還有松松垮垮不成樣子的肚皮,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大姐姐,你累了。
就休息吧。
天邊一縷微光升起來時,蘇禹行換好了衣服回來,見到小孩還抱著尸體,保持著昨晚的姿勢。
“哎……”
他嘆了口氣。
人性往往是復雜的。
有滴血之恩涌泉相報,也有斗米恩升米仇。
他能理解許云舒心里的扭曲,可葉輕并沒有錯,偏偏現在卻要承受對方的死亡跟痛苦。
“葉輕,老板剛剛發來消息,你可以離開了。”
游戲結束。
獵人死了。
勝負已分,島嶼主人沒有權利再為難她。
葉輕像是睡著了,許久才睜開眼,聲音有些沙啞道:“能幫我把大姐姐帶回實驗室嗎?”
“好。”
蘇禹行點點頭,其實不太明白,許云舒殺了安老爺子,葉輕為什么還對她這么寬容。
換做他,再捅幾刀恐怕都不解氣。
葉輕把許云舒安放好,這才起身朝島內走。
看她不是去游戲大樓,蘇禹行一愣,“你不走嗎?”
“不走。”
葉輕回答得很平靜。
“不是,機會難得,要是錯過這次,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出去。
你要好好想清楚,還有你那些同伴,安老……安老已經沒了,也沒必要在這里……”
“那個不是爺爺。”
什么?
蘇禹行又懵了。
他反應了好一會兒,“你是說昨晚鯊魚吃掉的,不是安老?可長得明明一樣。”
可葉輕卻堅定搖頭道:“不是爺爺。
應該是游戲一開始的時候,就仿造了一個跟爺爺很像的人。”
離得遠確實她也辨認不出來,但那人飄近,感覺就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