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里先是鴉雀無聲,隨即爆發出低低的驚呼和激動低語。
張總的手甚至微微顫抖起來。
這個思路完全跳出了傳統精度提升的窠臼,它將一個原本被視為阻礙的“缺陷”,化作了可以利用的“工具”!
雖然技術實現上仍有巨大的挑戰,特別是那個實時動態補償模塊,但這確鑿無疑地指出了一條切實可行的、基于現有物理條件就能逼近所需精度的道路!
“干!”
張總一改頹勢,精神煥發,當即指揮團隊:
“立刻調取所有發生器歷史運行數據!算法組,準備開始重寫核心控制模塊!工程組,我們需要評估設計那個實時動態修正單元的技術路線和可行性!”
洛珞心中松了一口氣,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
眼前的問題并未立刻解決,但通往答案的堅固橋梁已然架起。
【拯救者勛章】帶來的思維銳度,再次讓他在絕境中抓住了關鍵的藤蔓。
這條技術路徑在理論上完全自洽,是真正“基于物理”的解法——接受缺陷、建模缺陷、利用缺陷。
他走到控制臺前,雙手快速敲擊鍵盤,開始著手分析那些曾經被視為無用垃圾的設備運行日志。
屏幕的光映在他專注的臉上,一條條物理參數的曲線如瀑布般流淌。
塵埃之怒的奧秘,離真正揭開僅剩最后一道技術關隘的跨越。
……
時間在九號院的地下變得粘稠而模糊。
日歷被熬到深夜的燈光一頁頁燒穿,不知何時翻到了深秋。
當第一場寒霜悄然覆蓋懷柔的山巒時,“塵埃之怒”項目已悄然完成了一次戰略轉移的壯舉。
裝載著核心設備和無數保密數據的車隊,如同遷徙的鋼鐵巨獸,碾過漫長的路途,一頭扎進了川西橫斷山脈深處早已準備好的大型綜合外場實驗基地。
這里,代號“玄武”,是專門為極限環境和高風險武器測試打造的秘密堡壘。
巨大的穹頂式試驗場深嵌山腹,足以承受超乎想象的沖擊。
此刻,試驗場中央的控制大廳里,燈火通明,空氣卻凝結著比山外的寒風更凜冽的凝重。
巨大的環形屏幕上,正同步投射著試驗場核心區域——一片模擬現代化軍事基地的復雜標靶群。
而在標靶群的中心,安靜矗立著那個耗費了項目組無數心血與夜晚的造物:
通體銀灰色的“塵埃之怒”原型彈,代號——流星。
它已不再是圖紙上的幻想,而是凝聚了尖端材料科學、能量物理、量子信息學的結晶。蜂巢外殼幽冷流線,晶塵立方核心在特制的力場護罩下散發著穩定的微光。
項目總師王院士、材料胡老、結構李工等人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大廳主控臺前那并肩而立的兩人身上——總顧問洛珞,以及“銀弦”系統負責人張總工程師。
空氣凝重的像注了鉛。
連續數日,他們的心血都卡在了最后,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上:引力波動態熵變密鑰的精確環境耦合。
屏幕上,無數條代表不同環境變量的曲線實時跳動著。
與之對應的,是根據洛珞核心方案設計的引力波調制發生器,正努力模擬著相應的“引力紋波”特征信號。
然而,數據反饋圖上,象征密鑰生成同步率的“耦合精度”曲線,如同一條狂躁的游蛇,在70%-90%的區間劇烈波動,距離98%的穩定觸發閾值始終差著那決定性的臨門一腳。
“還是不行……”
張總的聲音帶著疲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控制臺邊緣:
“設備本身的物理噪聲比預想的還要復雜,動態補償模型已經調校到極限了,但這最后幾個百分點的精度,像是有生命一樣,怎么都抓不住。”
他調出引力波發生器的內部監控數據瀑布流:
“你們看,核心磁約束線圈的熱擾動、壓電陶瓷驅動片的非線性回滯效應……這些微乎其微的系統性抖動,在毫秒級、微秒級尺度的反復疊加下,累積的誤差正好壓過了我們的補償能力上限。”
這所謂的“一點點”,在微觀尺度上,就是密鑰無法精準“對齊”環境變量瞬間耦合,從而導致防御系統識別異常,要么提前觸發昂貴的納米防護層,要么在需要其激活時延遲了極其關鍵的幾毫秒。
王院士眉頭緊鎖:
“一點辦法都沒有嗎?誤差來源清晰嗎?”
張總苦笑:
“來源非常清晰,但成因復雜且耦合緊密,每一個單獨拿出來,都小到可以忽略,甚至都在設備出廠參數的‘優秀’范圍內。”
“但它們在這個極端應用場景下的非線性組合……超出了現有工業基準的容差極限,要么我們徹底更換核心元件,選用物理特性更極端、更穩定但制造難度高幾個數量級的材料…這時間…”
他沒繼續說下去。
項目已經移師外場,爆炸實測試驗在即,更換核心硬件無異于天方夜譚,時間和成本都不允許。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洛珞。
似乎這個時候別無他法,只有期待這位總顧問還能帶來什么好消息了,就像之前每次遇到困難時一樣。
洛珞的目光像是焊在了屏幕上那幾道跳躍著微弱雜訊的監控曲線上,眼神沉靜得可怕。
他沒有像之前突破“蜂巢之心”或“蟲群協同”時那樣靈感迸發,眉頭反而微微蹙起。
“不是材料,是模型。”
片刻后,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我們之前建立的‘噪聲-補償’模型,是在設備‘工作點’附近做的小偏差線性近似。”
每次遇到這種,因為材質和系統的差別,導致跟他依據【記憶沙漏】修改出來的方案有所不同的地方,都會讓他十分頭疼。
“它適用于大部分情況,但在生成引力密鑰這種需要極限動態性能、涉及復雜相互作用的‘大信號’切換時,它失效了。”
張總精神一振:
“非線性?您是說…設備在高頻動態下的狀態,和我們基于靜態或小波動建立的狀態模型不一樣?”
“對”
洛珞走到控制臺前,調出幾組歷史測試的深層次對比圖,指尖點在幾個微小的拐點上:
“看這里,當指令要求振幅在特定頻段快速上升時,壓電陶瓷的響應初期會出現一個短暫的‘粘滯’區,這在我們靜態線性化模型里被平滑掉了。”
他沒有用任何術語,而是點出了設備在高強度、高速率工作狀態下那些微妙的不完美。
“再看這里,磁約束線圈在大電流瞬變時,磁場邊緣效應會引入微小的畸變……我們需要修改‘銀弦’的核心算法。”
洛珞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決斷的光芒:
“不再是預測設備‘會抖多少’,而是要精確預測它在這種高強度動態指令下‘會怎么抖’。”
“把設備的物理反應,包括它的‘惰性’、‘粘滯’、‘邊緣畸變’這些在高階動態中被忽略的物理特性,完全納入模型。”
他看向張總工:
“不是換材料,是換思維方式,基于設備動力學,重構一個‘物理-響應’的深層模型。”
“將我們之前的補償邏輯,從‘減掉預測的噪聲’,變成‘預判設備的行為’,然后讓指令在生成之初就主動‘繞過’或‘抵消’掉這些行為帶來的不利影響。”
張總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思路要求對設備在極限狀態下的物理行為有近乎本質的理解和建模能力。
難度極高,但理論上是可行的!是在現有硬件條件下,挖掘最后一點潛力的唯一途徑!
“好!”
張總猛地一拍操作臺,眼中疲憊一掃而空,換上的是老獵手遇到終極挑戰時的亢奮:
“算力沒問題!難點在模型構造!洛總,我需要核心物理參數組的絕對授權!構建‘設備動態行為深層嵌入模型’,寫入‘銀弦’核心V2.0!”
因為保密性,即便是系統設計的總工程師,他也一樣沒有全部授權,整個項目組,只有王院士和洛珞有這個資格。
洛珞對此只有兩個字:
“批準!”
接下來的日子,主控大變模樣,屏幕上不再是目標模擬場景,而是密密麻麻的設備內部力、熱、電耦合的多物理場模擬圖,以及大量的原始波形對比數據。
第54小時,一個基于設備“瞬態熱-力-電全耦合”非線性模型的核心模塊完成構建。
第68小時,包含“壓電陶瓷高頻粘滯響應預補償”、“磁約束瞬態畸變主動補償”等核心功能模塊的“銀弦”V2.0算法,在超算上完成了初步集成和仿真驗證。
仿真屏幕上,當同樣的“大信號”環境變量指令再次輸入時,那令人頭疼的“耦合精度”曲線,不再劇烈擺動,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平穩,緊緊地貼合著設定的理想曲線,最終穩穩地定格在了99.3%!
短暫的死寂后,主控大廳爆發出壓抑不住的、混雜著極致疲憊與狂喜的低吼!
張總看著屏幕上的數字,握緊的拳頭指節發白,眼眶微紅。
這最后一道門檻,終于在不更換硬件、沒有驚天動地的設備故障或千鈞一發的爆炸威脅下,被最純粹、最深層的物理建模和算法優化硬生生砸開了!
洛珞也長長舒了一口氣,高強度聚焦帶來的壓力稍減,看著屏幕上那穩定躍升的指標,一絲笑意爬上嘴角。
他的指令響起,帶著塵埃落定的沉穩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激昂:
“‘銀弦’系統核心指標達到要求!立刻進行全套閉環地面安全測試!測試通過后,‘流星’轉入……實爆準備階段!”
最后的堡壘被攻破,通往終極驗證的道路,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