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銘此時從陰影中走出,玄色深衣下擺沾著硝煙與血漬。他取出一方雪白絲帕,在雅若驚愕的目光中輕輕擦拭她臉上的血污。
"成王敗寇。"方銘的聲音溫潤如玉,指尖卻悄然按在雅若脫臼的右臂穴位上,"這個道理,草原上的蒼鷹應該比狐兔更明白。"隨著"咔"的輕響,關節已然復位。
雅若疼得冷汗直流,卻倔強地不肯出聲。阿茹娜突然劇烈掙扎:"別碰我妹妹!"
"狼族十五歲以上男子今日盡歿于飲馬灘。"方銘變戲法似的展開一卷竹簡,密密麻麻的陣亡名單垂到地面,"剩下老弱婦孺,在草原上活不過這場白災。"他忽然俯身,腰間的赤玉佩垂到阿茹娜眼前晃動,"你們...已經滅族了。"
帳外北風呼嘯,隱約傳來狼族俘虜的哀嚎。雅若突然暴起,鐵鏈繃得筆直:"仇人就是你們!"她脖頸被鐵箍勒出血痕,"我要把你們..."
"真的嗎?"方銘的聲音驟然轉冷。他"唰"地展開一張繪著狼族遷徙路線的羊皮地圖,指甲在某個位置劃出血痕:"據我軍三十年斥候記錄,狼族世代生活在北海草場。"他的指尖一路南移,"距我大秦邊境足有千里之遙,往年秋狩從不越界。"
"再看這個。"方銘又取出一卷布防圖,上面詳細標注著狼族大營的構造,"箭樓間距三十丈,壕溝深一丈五——這分明是中原邊軍的規制。"他突然將圖紙拍在案上,"誰教你們的?"
蒙恬適時補上一句:"還有那些摻了藥的馬奶酒。"他從懷中取出個皮囊,倒出些暗紅色粉末,"南疆的'忘憂散',草原上可長不出來。"
帳內的燭火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將姐妹二人的影子投在帳壁上,如同兩只受傷的困獸。阿茹娜原本挺直的脊背漸漸佝僂下去,鐵鏈隨著她身體的顫抖發出細碎的聲響。
"我們...我們本來..."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草原風聲般的嗚咽,"在北海的草場過得很好..."
雅若突然抬起頭,眼中的仇恨被某種遙遠的懷念取代:"我們的部落有最肥美的草場,夏天時,孩子們會在融雪的溪流里捉魚..."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地上劃著圈,仿佛在描繪故鄉的地形,"去年冬天雖然寒冷,但儲備的干草足夠..."
阿茹娜的淚水混著血水滴落在鐵鏈上:"直到三個月前,圣山的金雕帶來了神諭。"她的瞳孔突然放大,像是又看到了那天的場景,"大祭司說狼神在夢中發怒,要我們即刻南下。"
方銘與蒙恬交換了一個眼神。他輕輕放下手中的竹簡,取出一塊溫熱的濕巾遞給阿茹娜:"慢慢說,那個神諭具體說了什么?"
"要我們放棄騎射,學習筑營。"阿茹娜機械地擦拭著臉上的血污,聲音空洞得像具軀殼,"大祭司派來了十二名黑袍薩滿,教我們挖壕溝、建箭樓..."她的手指突然痙攣,"那些薩滿的手...他們的手上長著六根手指..."
"我們就像被驅趕的羊群..."阿茹娜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三萬族人啊!就這么..."她的聲音突然撕裂,"大祭司要我們送死!
雅若突然撲向方銘,鐵鏈嘩啦作響:"你們滿意了?現在狼族的男人都死光了!"她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地上,"那些孩子...那些老人...他們怎么熬過這個冬天..."
方銘沒有躲閃,任由她的拳頭砸在自己胸口。
"帶她們去治傷。"方銘突然下令,"單獨關押,嚴加看守。"
當姐妹花被帶離大帳后,蒙恬奇怪的問道:"這不合常理。在草原上,一個精壯戰士的價值堪比百頭羊。大祭司為何要...”
方銘提起茶壺,滾燙的茶水在青銅盞中泛起漣漪:"蒙將軍久鎮北疆,可否為我詳解這匈奴大祭司的來歷?"
蒙恬接過茶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盞身上的云雷紋:"匈奴與中原不同,單于雖為共主,但真正掌控各部族命運的,是圣山的薩滿議會。"他的眼神變得深遠,"而大祭司...就是薩滿議會的首腦。"
帳外風聲嗚咽,蒙恬繼續道:"按照草原傳統,大祭司必須是經歷過'九死考驗'的薩滿,能在圣山深處的狼神洞里與狼神溝通。"
方銘的指尖輕輕摩挲著茶盞邊緣,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蒙將軍,這狼神山與狼神,究竟是何來歷?"
蒙恬將青銅劍橫放膝上,劍身映著跳動的燭火:"狼神山是匈奴人心中最神圣的禁地,位于陰山山脈最北端的冰川深處。"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壓低,"那里終年被迷霧籠罩,外人很難找到方向。"
"世代守護圣山的是匈奴最神秘的黃金部落。"蒙恬蘸著茶水在案幾上畫了個簡易地圖,"他們居住在圣山腳下的青銅城里,從不參與部落紛爭,唯一職責就是看守狼神洞。"
方銘注意到蒙恬畫圖時手指的輕微顫抖:"將軍曾與黃金部落交過手?"
蒙恬苦笑一聲,解開胸甲露出心口處一道猙獰的傷疤:"十年前我率斥候誤入圣山外圍,只遇到三個黃金部落的戰士..."他的指尖輕觸傷疤,"這道傷口,是他們的青銅彎刀留下的。"
"至于狼神..."蒙恬重新斟滿茶,水汽氤氳中他的眼神變得飄忽,"匈奴最古老的傳說里,他們的祖先是從一個叫'洮難'的不可知之地逃出來的。"
方銘突然坐直身體:"可是《山海經》中記載的'洮淵'?"
"或許吧。"蒙恬搖頭,"傳說當時有頭通體雪白的巨狼,帶領匈奴先民穿越死亡沙漠。在最后關頭,巨狼為阻擋追兵身受重傷,就在現在的狼神山內陷入了沉睡。"
帳外風聲驟急,仿佛在應和這個傳說。蒙恬繼續道:"狼神沉睡在山腹的冰川里,只有歷代大祭司能通過'血祭'與其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