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斯猛地睜開雙眼,從無盡墜落的噩夢中驚醒。
映入眼簾的,是掛滿了瓶瓶罐罐的陌生天花板。
空氣中,濃郁的草藥味混合著一絲奇特的煉金試劑味道,強行灌入他的鼻腔,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拖回這具破敗的軀殼。
他掙扎著想坐起來,但一股源自身體深處如同被抽干了骨髓般的虛弱感,讓他連抬起手臂都變得異常困難。
與恐狼群的廝殺,同亞成年獅鷲的搏命……接連的戰斗,早已將他這副年邁的身軀徹底榨干,只剩下一具空洞無力的殘骸。
“別動?!?/p>
一個清冷、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戈斯轉過頭,看到碧娜正坐在一張木椅上,手中拿著一塊寫字板,正在用炭筆飛快地記錄著什么。
她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活人,更像是在觀察一件即將崩壞,但極具研究價值的古老遺物。
“你終于醒了。血族幼女我送回你的屋子了,我可不敢和一個清醒的血族共處一室?!彼^也不抬地說道,語氣像是在宣讀一份早就寫好的實驗報告,“還有,接下來我要說件壞事,你的身體狀況,可能比你想象的更糟?!?/p>
她站起身,走到床邊,將手中的寫字板遞到戈斯面前。
上面用精準的筆跡,羅列著一串串觸目驚心、足以宣判他死刑的數據。
“你昏迷了兩天。心臟舊傷因過度透支,龍炎詛咒的侵蝕速度加快了17.3%。”碧娜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每一個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戈斯早已麻木的神經。
“我雖然用【生命之泉的仿制品】的殘余能量穩住了你的生命體征,但這只是杯水車薪。根據我的計算,你的預期壽命,不超過三個月?!?/p>
這句話,如同一柄冰冷的攻城錘,狠狠地砸在了戈斯那剛剛蘇醒、還有些混沌的意識上。
三個月。
原來,那場看似成功的狩獵,代價是讓他本就所剩無幾的生命,燃燒得更加劇烈。
他沉默了,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或絕望,只是靜靜地接受了這個宣判。
畢竟,對一個在死亡邊緣徘徊了幾十年的人來說,死亡的期限是三個月還是一年,區別并不大。
只是……為何真到了要死的那刻,麻木的心臟會涌出一些不甘呢。
與此同時,他那早已死寂的腦海深處,一道冰冷的藍色光幕悄然浮現。
沒有新的獎勵,只有那條早就出現、此刻顯得格外刺眼、仿佛在嘲笑他命不久矣的任務提示:
【傳承法典·初始任務】:薪火初燃
【任務描述】:指導你的第一位徒弟莉莉絲,選擇并確定初始職業。
【任務獎勵】:純凈氣血 x1縷(治愈傷勢)。
唯一的生路擺在眼前,但通往這條路的橋梁,卻只剩下不足三月的長度。
戈斯心情復雜,緩緩閉上雙眼,第一次,甚至有些不想睜開。
碧娜注意到了戈斯那細微的反應,眼神稍微有些漣漪,她收回寫字板,從懷里拿出另一張折疊整齊的羊皮紙,輕輕放在戈斯床邊,如同放下最后一份賬單。
“這是煉制【生命之泉的仿制品】所消耗的材料清單,以及救助血族幼女所需的治療費、安置費和我個人的勞作費,按照自由港黑市價格折算的費用?!彼鏌o表情地說道,“總計,金幣九百九十九枚,湊個整數,算你一千金幣。”
“記住了,這是你欠我的。在你還清之前,你,和你那個小麻煩,都得為我工作。我會定期發布材料采集委托,用你的‘專業技能’來抵債。”
一千枚金幣。
一個足以讓小貴族傾家蕩產的天文數字。
戈斯沒有因這筆巨債而動容,反而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釋然。
交易,永遠比施舍讓他感到心安。
哪怕他清楚,自己或許并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還清這筆債務了,這讓他有些不安。
死亡,恐怕會比討債人來得更早一些。
“還有一件事,關于那個血族幼女?!北棠鹊恼Z氣變得更加嚴肅,像是在劃定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
“戈斯,我不管你和她是什么關系,但她的存在對這個村莊是巨大的風險。因此在你剩余的這三個月時間內,你必須想辦法讓她學會控制自己的嗜血本能。”
“如果三個月后,她還像個無法控制的野獸,或者說,期間她要是傷害了村里任何一個人類甚至是牲畜,我會是第一個向領主伯爵寫密信的人。屆時,迎接她的,將是帝國騎士團的追殺令?!?/p>
這番話,給戈斯那本就沉重的未來,又加上了一道限時催命符,但他早有預料。
戈斯沉默地聽完這一切。
他掙扎著從床上坐起,準備離開。
他知道,任何語言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都顯得蒼白,他需要用行動來回應這一切。
在他走到門口時,碧娜叫住了他。
她的語氣不再那么冰冷,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不屬于純粹理性的復雜情緒:
“戈斯,放棄吧。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作為一個‘退休’的老人,安安靜靜地活完最后三個月,是你最理性的選擇。別再戰斗了?!?/p>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還是用一種近乎自言自語的別扭方式補充道:
“……那一千金幣,你死后我會用你的尸體抵債。你的身體……是一份完美的、記錄了龍炎詛咒數十年變化的**樣本,價值遠超這個數。所以在死亡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已經夠了。”
這番話,不知是理性的冰冷,還是感性的善意。
碧娜的真實想法,讓人難以揣度。
同時她從懷里拋出一個小皮袋,丟在戈斯手中。
“這是用剩下的獅鷲精血和一些鎮靜草藥制成的【抑制血丸】,二階煉金的附魔物品。每天一枚,可以暫時壓制她的嗜血本能。里面有三十枚,因為主藥材料是你提供的,所以是免費。但是記住了,只有三十天?!?/p>
戈斯握緊了手中那沉甸甸的皮袋,沒有回頭,只是用沙啞的聲音,低聲說了一句:“謝謝?!?/p>
碧娜則是默默地看著他那佝僂瘦削,卻再也無法挺拔如劍的年邁背影,眼神復雜。
她不理解,一個人的意志,為何能固執到這種地步。
明明已經是一具隨時會崩塌的沙堡,卻偏要去做那抵擋驚濤駭浪的堤壩。
這種純粹的、不計后果的非理性行為,讓她那顆總是被邏輯和數據填滿的心,第一次感到了一絲莫名的觸動。
……
行走在清晨的陽光中,空氣的清新讓戈斯疲憊的心肺稍微有些放松,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沉的無力感。
先是恐狼群的廝殺,再是亞成年獅鷲的搏命,他的年邁身軀已經徹底被掏空了。
但現實的骨感,由不得他停歇。
三個月的時間,他就會死。
一個月的時間,必須教會莉莉絲控制血族的嗜血本能,讓她至少能像一個正常的人類孩子一樣,生活下去。
他甚至需要教她最基本的人類生活常識。
因為他很清楚,即便自己死了,這個世界上,也再不會有第二個伊芙娜或碧娜,會去庇護一個無依無靠的血族孤兒。
她必須學會獨自存活。
這讓他想到了【傳承法典】的初始任務。
或許,從一開始,時間的走向,就由不得他這個暮年騎士控制了。
自己與莉莉絲的命運,從伊芙娜將她帶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