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娜的動作,在一瞬間的震驚之后,恢復了遠超平日的冷靜與高效。
她不再去思考這個男人是如何創造出這個“非理性”的奇跡,因為她知道,每一秒的延誤,都可能讓這份奇跡變得毫無意義。
必須立即開始。
她先是將戈斯那冰冷但依舊挺直的身軀,小心翼翼地、吃力地拖進屋內,讓他躺在安置好的矮床,然后“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將黎明前最后的寒意與整個世界的喧囂,都隔絕在外。
現在,這里是她的領域,是煉金術的制藥舞臺。
她快步走到試驗臺前,將那個還帶著戈斯體溫的沉甸甸血袋拿起。
解開袋口,一股強大、蠻橫、充滿了天空與狂風氣息的生命能量,撲面而來。
“完美的材料……”她低聲贊嘆,眼神中是研究者看到稀世珍寶時才會有的狂熱。
她不再猶豫,立刻開始了【生命之泉的仿制品】的煉制。
這是超凡奇物位列的煉金藥劑,一個容不得半點差錯的精密工程。
她先是點燃了工作臺下方的煉金熔爐,幽藍色的火焰舔舐著一個由特殊水晶制成的蒸餾器皿。
她將三株月光草的葉片投入其中,草葉在高溫下迅速枯萎,化為一縷縷銀色的、如同月光般的蒸汽,被導入另一個冷卻管道,重新凝結成純凈的銀色液體。
緊接著,她拿起一捧蠕動著的地龍蚯蚓的粘液,用一把銀質的小刀,精準地從中挑出最核心、如同膠質般的部分,投入盛放著月光液體的燒杯中。
兩者接觸的瞬間,立刻發生了劇烈的反應,液體沸騰著,冒出刺鼻的白煙。
碧娜面不改色,迅速將一小撮早已研磨好的冰晶狼牙粉撒入其中。
“滋啦——”
如同滾油潑入雪地,沸騰的液體在冰晶狼的寒性力量中和下,瞬間平息下來,變成了一種穩定而溫和,散發著淡淡光暈的乳白色溶液。
之后便是重復步驟一一加入輔料,準備完畢。
因此,現在到了最關鍵的一步,是主藥的融合。
碧娜用一根晶瑩剔透的玻璃滴管,小心翼翼地從那個恐狼膀胱制成的水袋中,吸取了三滴如同熔融黃金般的獅鷲心臟之血。
每一滴血都蘊含著狂暴的能量。
她屏住呼吸,將精神力高度集中,然后將第一滴心血,緩緩地、精準地,滴入那乳白色的溶液中。
“嗡——!”
整個燒杯劇烈地震動起來,溶液的顏色瞬間變得赤紅,仿佛有一頭憤怒的獅鷲要在其中重生!
碧娜眼神一凝,雙手在空中劃出復雜的煉金符文,一道道無形的能量鎖鏈,將燒杯牢牢地束縛住,強行壓制著其中狂暴的能量,不讓其逸散分毫。
汗水,從她的額角滲出。
這是她十年來,第一次感到如此吃力。
這不僅僅是能量的強大,更是那血液中蘊含著屬于天空王者的不屈意志,在對抗著她的煉金法則。
如果是以前還在組織時,說不定會變得簡單一些吧,但現在她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制藥師罷了。
當獅鷲第一滴血的能量被完全“消化”,溶液的顏色穩定為漂亮的粉紅色后,她才松了口氣,隨即又滴入了第二滴,第三滴……
整個過程,持續了將近半個小時。
當最后一滴心血完全融入,所有的狂暴能量都歸于平靜時,燒杯中的液體,已經徹底蛻變為一種流光溢彩、如同彩虹般絢爛的瓊漿。
它散發著濃郁的生命氣息,僅僅是聞上一口,都讓人感覺渾身的疲憊都消散了許多。
三階超凡奇物-生命之泉的仿制品,煉制成功。
碧娜沒有片刻休息,她扶起昏迷中的莉莉絲,小心地將這瓶堪稱無價之寶的藥劑,一滴一滴地,喂入了她干裂的嘴唇中。
藥劑入口的瞬間,奇跡發生了。
莉莉絲那張本已毫無血色的憔悴小臉,如同被春風吹拂的枯草,迅速地泛起了健康的紅潤。
她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蠕動、愈合,新生的粉色血肉,將那些丑陋的創口徹底覆蓋。
甚至能聽到她體內,那斷裂的骨骼在“咔吧、咔吧”地自行校準、重新接續的細微聲響。
始祖血脈的強大自愈能力,在這瓶藥劑的催化下,被徹底激活了!
碧娜甚至能夠聽到莉莉絲那劇烈跳動的血臟,仿佛在不斷產生數不盡的沸騰血液!
確認莉莉絲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呼吸也變得平穩悠長后,碧娜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擦了擦額頭的汗,轉過身,看向那個早就陷入深度昏迷的男人。
現在,該處理這個最大的“麻煩”了。
畢竟,他的狀態不容樂觀。
畢竟十分難以想象,一名即將走向墳碑的暮年騎士,是到底如何將天空王者獅鷲擊敗的?
無與倫比的實力?精湛洞察的技巧?還有常人難以理解的意志力……
碧娜不知道,她此刻走到戈斯身邊,準備為其處理那些在逃亡中新添的傷口。
她伸手,想解開他那早已破爛不堪的騎士盔甲。
然而,當她的手指觸碰到那粗糙的布料,并將其撕開,看到布料之下那具傷痕累累的軀體時,即便是見多識廣、對人體構造了如指掌的碧娜,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根本不是一具正常人該有的身體!
除了那些新添的、還在滲著血的割傷與挫傷外,他的整個上半身,簡直就是一幅記錄了數十年殘酷戰爭的**地圖。
陳年的劍傷,如同蜈蚣般盤踞在他的胸口與腹部;
深可見骨的爪痕,從他的肩膀一直延伸到后腰;
大片大片暗紫色的、如同樹皮般粗糙的皮膚,是魔法灼燒后留下的、永遠無法復原的丑陋印記。
無數的傷疤層層疊疊,舊的傷疤上又添了新的傷疤,仿佛這具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都經歷過不止一次的撕裂與重塑。
碧娜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戈斯的心臟位置。
那里,是一個如同黑洞般的猙獰恐怖傷口。
它沒有愈合,邊緣的血肉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機,死灰色的焦黑。
碧娜甚至能從中感受到一股殘留了數十年、依舊霸道無比的龍炎氣息,如同跗骨之疽,在不斷地、緩慢地侵蝕著他最后的生命力。
這才是他生命種子枯萎的根源!
碧娜聽過一個廣泛流傳于民間的故事。
泰拉之心這片大陸最為卓越的冒險者隊伍——晨曦之刃。
即便其中的全部成員早就突破了職業的五階,來到了聞所未聞的第六階及其以上,甚至還開始了位面戰爭。
但無一例外,他們這群人早年間都被一名英勇無畏的騎士所救。
面對古龍紅龍的憤怒吐息,騎士獨自一人只身而出,以凡人身軀抵擋超凡之威,最后憑借著無敵的意志力,成功帶領隊伍從紅龍手中逃脫而出。
當然,這只是一個流言,一個故事,一個傳聞。
但碧娜是知道的,她在組織的治療日志看到過這個記載。
這件事……是真的。
一名正式騎士,確實救下了如今泰拉大陸的最強者。
但是他并沒有得到善終,而是心臟永遠沾染上了古龍紅龍的吐息詛咒,淪為了一個永遠無法突破正式騎士的凡人。
并且在某天悄然離開的晨曦之刃這個日后聞名全大陸的頂尖冒險者隊伍。
“難道……這個騎士是你……”
碧娜用顫抖的手,輕輕地觸摸了一下戈斯那傷口邊緣的皮膚。
冰冷,堅硬,如同巖石。
她完全無法想象,一個人,是如何頂著這樣一具千瘡百孔、被死亡詛咒日夜侵蝕的破敗身軀,活到八十歲的?
又是如何,在三天之內,以這種早已油盡燈枯的狀態,爆發出那般驚世駭俗的戰斗力,去完成那場“不可能的獅鷲狩獵”?
戈斯所承受的痛苦,恐怕早已超越了絕大多數人對“活著”的定義。
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揮劍,甚至每一次心跳,或許都伴隨著常人無法想象的劇痛。
支撐著他的,到底是什么?
是那可笑的騎士榮耀?還是某種更深層次的、連她這種自詡理性的存在都無法理解的……固執?
碧娜的眼神,從最初的冷靜、到震驚、再到此刻的……敬畏。
她看著戈斯那張在昏迷中依舊緊鎖著眉頭的蒼老面容,看著他那即便失去意識也未曾低下過的、屬于騎士的頭顱。
她忽然明白了。
這個男人,不是在“活著”。
他是在用他那不屈的意志,與這副早已該腐朽的身體,與那不公的命運,進行著一場長達數十年的、孤獨的戰爭。
而今天,他為了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孩子,又一次,贏下了這場戰爭。
他還沒有敗給死神,還在堅挺著。
哪怕是快死了。
正式騎士之下的凡人,難以活過八十歲,更別說還一直遭受著這樣的痛苦。
或許……戈斯堅持不了多久了。
碧娜收回了手,眼中的柔和與復雜,前所未有。
她再次低聲喃喃自語,但這一次,聲音里不再有任何的評價,只剩下一種發自內心的、無法言說的嘆息。
“異類……不,你是個……真正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