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拂過,長街空寂。
陳清驀然回神,那道月白身影已然無蹤。
“五日之后,月晦子時,天衍臺……”
他抬眼望向禁制森嚴的仙宮深處,心念急轉:“以徐清風的境界,蒙騙我毫無意義。而我此番入夢已四日,再有三日便得醒上一次。要趕上五日之期,需耗費一道痕續夢,這一醒一夢間,大有可為!”
念落,左右未見呂奉身影,陳清也不停留,身影疾掠,卻非回琴廬,外出時他已與呂奉約定,若此行暴露,就在城南“沉香舊坊”后的枯井秘道匯合。
“但話說回來,玉京城里,哪有什么真正的隱秘之地?無非是賭一個時間差,賭那些大人物暫時還瞧不上我這只小蝦米罷了。”
窄巷盡頭,荒草叢中,一口枯井半掩,陳清腳步不停,縱身躍下。
井下機關開啟,地道幽深潮濕,盡頭的一間狹小石室內,呂奉盤坐于蒲團上,膝上橫著焦尾琴,銀鱗兒侍立一旁,神情緊張。
“如何?”呂奉空洞的眼窩“望”向入口,臉上滿是凝重,“先前見你被圍攻,本欲出手,但一陣風吹來,回過神來,已在此處。”
“正常,出手那位,可是非同凡響。”
陳清說著,便將攬月別院的見聞簡略道出,提及對方一意招攬時,呂冷笑道:“東海侯一脈,向來首鼠兩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也在情理之中。”
但當陳清說到長街遇襲、徐清風現身,并道出天后偷天陰謀、五日之期時,石室內的空氣驟然凝固!
“七皇子竟有如此修為?能洞悉天后布局?”呂奉駭然,難以置信那傳聞中的閑散皇子,竟是這般深藏不露的人物?
“他自稱身在局中,不便親自下場,卻愿為我撕開星禁縫隙,否則天后功成,后果不堪設想。”陳清沉聲道,“其言虛實難辨,但事已至此,唯有放手一搏!”
“天道如網,眾生皆縛!這等大事,如何能落在吾等身上?他說的,也未必是真的!”呂奉沉默良久,喟然長嘆:“那天衍臺,乃仙宮禁地中的禁地,有‘周天星斗禁’核心陣紋守護,縱有縫隙,亦是十死無生!你真要去?”
陳清直言道:“此行不為他人,而是為己。”
話音剛落!
“嗡——”
焦尾琴弦劇震!
呂奉臉色驟變,豁然起身:“不好!有人靠近!”
“真要推算,哪能不知我在何處。”陳清神色不變,袖中青蓮臺幽芒隱現,青銅酒爵懸浮掌心,醇香殺機暗涌!
銀鱗兒周身銀鱗微張,氣息變得危險而暴戾!
轟!
石門洞開!
闖入者卻非追兵——
一道血影踉蹌撲入!氣息奄奄,衣衫盡赤,更有詭異灰氣如活物般在傷口處鉆動、腐蝕!
血污難掩其容。
“陳瑜?”陳清記憶碎片翻涌,認出來人,赫然是投靠了六皇子的陳家五郎,陳瑜!
“二……二哥……”陳瑜的眼神艱難地聚焦在陳清臉上,“救……救救萱兒!我偷聽到趙元極的話,他說天后要用你的靈骨煉‘九劫替身’!咳!”他咳出黑血碎塊,嘶聲道:“他們把萱兒鎖在你的靈骨旁,用她的陳家血脈溫養靈骨,減少排斥!萱兒快撐不住了!”
原來如此!
六皇子這等人物,還去算計一個小小陳家女,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前后線索一串,陳清心中明悟,他按住陳瑜:“不忙著說,先療傷,呂老,這里怕是不安全了。”
“我在院后藏著一輛馬車。”呂奉點了點頭,“銀鱗兒,你去駕車。”
“好!”
簡單壓制傷勢后,陳瑜緩過來一口氣,在馬車上,道明了原委——
此番,是他拼死逃脫,用血脈秘術追蹤至此。
“六皇子騙我,洗髓丹實為控心蠱!等天后儀式一成,吾等便都要被煉進噬魂幡,魂飛魄散!二哥,你可有辦法……”
聽著這些話,陳清記憶碎片翻涌,屬于“陳虛”的憤怒噴薄而出,但他本身的意志堅若磐石,冷靜依舊,無需三昧真火符加持,便壓下了雜念。
“五弟,”陳清的聲音低沉而平靜,“我這點微末道行,殺過去,不過多送一條性命,于事無補。”
最后一點希冀倏然熄滅,陳瑜嘴唇哆嗦著,發出嗚咽:“是我蠢,自作聰明卻害了萱兒,也害了陳家,難怪二哥你對六皇子那般態度,我悔啊!”
陳清搖搖頭,招呼著呂奉:“呂老,幫他看看吧。”
呂奉蹲下身,指尖青光探入陳瑜腕脈,瞬息即收:“心脈被陰煞所傷,丹田氣海遭蝕元散侵蝕,根基已毀。”他語帶惋惜,“若即刻以太素九針封其殘元,輔以截脈鎖元,或可延命十載,但但修為肯定找不回來了。”
“十年?”陳瑜眼中無悲,唯余麻木,對他而言,修為盡失,十年形同茍活。
陳清卻俯下身,道:“既然還有十年,就用這十年去看看這山河大地吧,把你過去想做而不敢做、不能做的事,都做一遍吧!這里的水太深,離開未必是壞事。”
陳瑜怔怔地看著陳清。
這些字眼,對他這個汲汲營營、一心想著光耀門楣的人來說,有些陌生。
他一時有些恍惚。
陳清卻不等他回應,就沖呂奉點了點頭。
呂奉當即并指如風,閃電般點在陳瑜周身九處大穴!
每一指落下,就有一枚細若牛毛的青色氣針沒入其內。
“太素封元,鎖!”
氣針嗡鳴,交織成網,強行鎖住潰散元氣!
陳瑜臉上的死灰之氣褪去少許,呼吸平穩許多,雖依舊虛弱不堪,但終于有了點活人的神采。
“多謝前輩……”他掙扎著想行禮。
“免了。”呂奉擺手,轉向陳清,意有所指:“他需尋隱秘之處固元。”眼中疑慮未消,還是擔心陳瑜之事只是個苦肉計,或者誘餌,畢竟以陳瑜的修為,哪是那么容易逃出六皇子掌控的。
陳清點了點頭,對銀鱗兒道:“銀鱗兒,扶他走,換地方!”
“是!”銀鱗兒立刻攙起陳瑜。
一行人迅速離開。
接下來,呂奉尋了人來,將陳瑜單獨安置起來。
等到了最新的藏身之地,陳清調息過后,找呂奉借了一本煉器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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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幽暗,油燈如豆。
陳清膝上攤著一本《氣蘊訣》。
此訣講究以自身太和之氣、神念反復沖刷法寶,直至心神相通的“蘊養”之道。
“神念為刀,精元為砥,徐徐圖之,方得真意……”
看著其上內容,陳清眉頭微鎖。
此法重在一個“蘊”字,最忌操切,縱有夢中身加持,亦難違其根本,怕是夢外加設定,都無法一蹴而就。
“罷了。”他合上書冊,決斷干脆,“夢醒后,另尋煉器法門,師父的手札或有所載,但隱星傳承淺薄,怕難稱高明。”
他此番求索,是為進一步煉化九品青蓮臺與青銅酒爵。
兩寶靈性內蘊,威能浩瀚,如今僅憑神念粗通,如稚童掄重斧,難展其鋒!若能性命交修,境界雖不變,臨陣殺伐之力或可倍增!闖那天衍臺,多一分力便多一線生機!
目光掃過閉目的呂奉,陳清忽問:“呂老,西荒佛門傳承,當真難覓?”
呂奉眼窩微動,答道:“中靈洲佛門凋零,真傳多藏于西荒古剎,仙朝境內幾近絕跡,除非親赴西荒……”
陳清默然。
“看來,還是得夢醒后,再去尋情報,”他心念電轉,“白少游那積累眾多,或許知曉替代劫難的陣法路數?還有那書攤……”
正思忖間,石室暗門“咔噠”輕響。
銀鱗兒閃身而入,發髻散亂,衣染風塵,懷中緊抱粗布包裹,氣息微喘卻難掩興奮:“公子!快來看!”
他將包裹攤開,三塊內蘊星芒的“碎星鐵”赫然在目!
此物雖非奇珍,卻是溫養靈性、輔助煉器的上佳靈材!正合《氣蘊訣》所需,能省卻水磨工夫!
“我幫不上大忙,”銀鱗兒喘息著,小心說道:“見公子求教煉器法門,便想著找些礦品,能讓你省些力氣。”
“來的正是時候。”陳清聽罷,溫言道:“辛苦你了。”
少年臉上疲憊頓掃,綻開笑容。
陳清隨后又問:“這東西都從何出來的?”
少年笑容頓時一僵,遲疑了片刻,才道:“這些東西嘛,自然是從……”
恰在此時!
“咻——”
一道赤色流光洞穿禁制,懸停陳清面前,赫然是一柄赤紅小劍!
呂奉、銀鱗兒瞬間戒備!
劍中卻傳來陸啟遠豪邁之音:“陳虛!莫驚!是本世子!東海府尋人自有手段,順手也將爾等痕跡抹去!”
“是陸小侯爺。”陳清抬手示意呂奉勿動,目光沉靜,“且聽他說。”
那小劍之中便傳出聲音:“聞你尋煉器之寶,我已為你備好!遲些送來!放心,本世子行事,向來只憑心意!此番是被你氣度所折服,有心相助!”
“被我的氣度折服?”陳清聞言,啞然失笑,“這位小侯爺,倒真是個豪爽之人!”
呂奉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