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指尖流淌的細沙,悄無聲息地在歷史的長河中緩緩消散,將昨日之景漸漸模糊,又在不經意間勾勒出未來的輪廓。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每一個晨曦與黃昏,姜欣都在孟先生的指導下,刻苦用功,誰也不曾想,一個妙齡少女,竟然會習兵法,知天下,欲救蒼生于水深火熱,破陣抉擇于瞬息之間。當年臨安大劫,她因年幼被護送出城,沒有見過人間地獄般的戰亂,但是因此大劫失去雙親的她,永遠無法忘卻這刻骨銘心之痛,這是應該是她千里來尋孟先生求學的最大動力,她不想再經歷手足無措,任憑命運奪走至親卻無能為力的境遇。同時陳雁也給了她莫大的鼓舞,陳雁雖年長她兩歲,在臨安大劫之后,卻立下護她一生的承諾,她的心也早已給了他,她亦想離他再近一點,更近一點。
“師父,你說為什么要打仗呢?”
“權御熏心,人心難測,王朝更替,自古皆是,有人能為了那句受命于天,既壽永昌,不惜將千萬黎民蒼生拖入地獄,同樣亦有英雄,敢于在這混亂不堪的時代扶大廈之將傾....”
常年的培養,孟先生對于姜欣來說,亦師亦父,而孟先生的心里,姜欣也早已不是徒兒這一重身份。他能教給姜欣的,更多是為民為世的大道,所謂兵書也不過是為了實現大道的工具。
轉眼間過去了五年光景,姜欣也成了宗州城里路人皆知的孟家小姐,她用功讀書之余,還經常幫助鄰里,甚至有時還會替風寒告病的孟先生去新慧學堂執教,成了當地一段傳奇佳話。
立冬,雪花輕輕拂過宗州大地。
孟府中,因氣溫驟降,孟先生熬夜看書不幸感染了風寒,告病在家。
姜欣則成了他的代課先生,替他去學堂完成授業。從小熟讀詩書,加上跟著孟先生學習這五年,姜欣的學識在宗州甚至要高過當地一些名門望族,學堂的書生們不僅沒有對她冷眼相看,反而還額外尊重她,喜歡聽她講課。畢竟誰不喜歡擁有一個美女老師呢?
這天姜欣在廚房里熬好了藥,端著來到了孟先生的房間。
“師父!你又不披上衣服!”她進門見到孟先生坐在床上看著書,肩上卻單單薄薄的。
“還嫌病好的不夠慢是不?趕緊穿上衣服把藥喝了!我待會還趕著去學堂呢。”姜欣一邊嘟囔道,一邊熟練的拿起一旁的披肩給孟先生披上,奪過他手里的書,取而代之的是遞了一碗藥給他。
“自己喝啊,有手有腳的,廚房還有一碗在鍋上溫著,午時記得喝!”如今她已經是二十二歲的大姑娘了,像照顧小孩子一般照顧師父。
孟先生看著姜欣,隨即無奈笑道:
“知道了知道了。”他喝著藥,看著準備出門的姜欣,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記得帶傘!”他盡力喊了一聲,也不知道姜欣聽沒聽到。
他看著肩上的披肩,笑容中也流露出暖意,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已經把姜欣當成自己的親閨女一般。
“要是阿蓉還在,如今也和阿欣一樣大了....”他感嘆道,往事歷歷在目,但是他也慶幸,自己當初遇到了這個又冤又喜的姜欣。
姜欣急沖沖的趕到了學堂,李辰如今也成為了學堂的青年講師之一,負責給垂簪之年的孩童們講課授業,同時一邊為他第二次參加科舉準備。
“姜姑娘!”他看到姜欣風塵仆仆的趕來,拿出準備好的銀耳湯。
“天氣涼了,這碗銀耳湯是我早上出門時專門為你熬制的。”他歡喜的遞上,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獻殷勤了,每次都會被姜欣婉拒。
姜欣搪塞著說:“我早上吃過了....你要不....拿去給老先生吃吧!”說著趕緊跑進院里。
“哎....”李辰還來不及叫住她,她就一溜煙的跑了,他只能苦笑搖頭離去。
這幾年來,他時常去孟府獻殷勤,為的就是希望姜欣能夠給自己一個機會,可是姜欣就像絕緣體一樣,不管他做什么,都無濟于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堅持這么久,堅持到被拒絕已經成為習慣。
自打姜欣來到這學堂代課,他便更加歡喜,畢竟日日都能見到心上人,學堂里的書生和先生都知道李辰對姜欣有意,經常打趣她倆,但是姜欣總會覺得尷尬,每次也都隨便找個借口溜掉。
“李先生,我看吶,你就是沒有展現出自己的魅力!你文采飛揚,何不給姜姑娘作詩一首以表心意?”一旁的授課先生朝李辰打趣道。
“這.....對啊,我怎么沒想到....”他突然覺得自己腦子為何這么木,這幾年來他確實寫過一些詩詞,表達自己求愛而不得的惆悵,但是唯獨沒有寫過給姜欣來表達自己的赤忱情感,想罷他立刻拿起紙筆創作。
由于孟先生授課量大,姜欣忙前忙后忙了一早上,終于結束的她長舒一口氣,剛想回家給孟先生做飯,誰料李辰又出現了。
“那年此處曾相識,淳香四面倚春風。歡顏漫渡長亭外,蝶伴紅花沁園中。吟歌畫扇為情困,怎奈佳人心未融,蝶戀花叢花仍在,我來故地故成空。”
他靠著墻裝作憂郁的念出了剛剛寫給姜欣的詩。
“姜姑娘,這首詩是我贈與你的,就叫蝶戀花你看如何?”他自信滿滿,眼中拉絲的看著姜欣。
姜欣差點被他整得犯嘔,但出于面子,只能支支吾吾的答道:
“額....詩....確實還可以”
誰料此時一旁偷看已久的書生們都有說有笑的跑出來起哄:
“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姜先生就應了李先生吧!”
“這要是李先生寫給我的,我都愛不釋手!”
姜欣尷尬得想鉆進地里面去。
“去去去!功課寫完了嗎,給你們閑得!”她趕緊轟走打趣的書生們。
回過頭尷尬對李辰說道:
“那個....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她此時此刻只想想瞬間消失。
“姜姑娘!”李辰叫住了她。
“我....我知道姑娘不喜歡我,我也不知道我和姑娘的意中人比如何,我一介無用書生.....但是!這次的鄉試我一定會為了姜姑娘而考取功名!”他不知何來的勇氣,對著姜欣說出了這些憋了很久的話。
姜欣先是一愣,隨即回過頭,學著孟先生的語氣,語重心長的說:
“李公子,考取功名是好事,但是你不是為我而考,你是為了自己,為了報國,為了天下百姓而考。”她自以為這些話定能夠讓李辰知悟。
誰知李辰急了,連忙說道:
“對我來說,姜姑娘便是天下!”此話一出,他自知心虛,但是他確實滿腦子都想表達出姜欣在自己心里的地位。
姜欣聽罷,本來的好脾氣也變成了譏諷:
“枉你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既然李公子執意如此,那便連天都沒法聊了,我這輩子最看不起的就是胸無大志之人。”
她轉頭離去,對于出生將門的她來說,李辰說出這樣的話,無疑是自討無趣,原本她還想覺得李辰心地善良,樂于助人,一直以來都盡力不壞了李辰面子,和他維持普通朋友的禮儀關系,如此看來,他與自己根本就不是同道中人,那所謂的面子不要也無可厚非了。
“姜姑娘!在下語失!姜姑娘恕罪!”李辰更急了,他沒想到一句肺腑之言直接搞砸了兩人的關系,一邊追一邊喊。
就快要到院門的時候,姜欣突然聽見一旁的7歲孩童在對著一棵樹吟詩,讓她忍不住駐足靜靜聆聽,李辰追著追著發現她停下聽得仔細,便也閉嘴站在一旁。
無言怒指蒼天,
四方云動七年。
春秋依舊輪回夢,愁憤似如火綿延,
沙場尋斷劍。
殘陽血映孤鶴,
長風屠獵飛雁。
萬里龍騰九州陸,
揮毫潑墨寫江山,
江山何處見?
只見那孩童對著大樹深情并茂的吟完,回頭發現姜欣和李辰兩人正在盯著自己。
“先...先生。”他有點不知所措。
姜欣呆滯片刻后,鼓起了掌,如此豪情壯志的詩詞,猶如傲氣凌云,讓人聽后熱血沸騰,但是怎會從一個垂簪孩童嘴里說出來,于是姜欣主動上前揉了揉他的腦袋:
“這首詩是出自何處呀,我怎么從未聽過?能不能教教我?”她笑著看著眼前這個孩童。
“這首破陣子對仗工整,借代形象而生動,但是我也從未聽聞過。”李辰也好奇起來。
“這...這...是老先生教我的...我也不知道...”孩童有些緊張,他不知道眼前這兩位先生為什么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哈哈哈哈!”不遠處傳來一個老叟的笑聲,原來是老先生聽罷朝這邊走來。
“此詞名為破陣子·絕詞,乃是當朝的陳雁元帥北伐徐州之前所作,老夫覺得是蕩氣回腸啊!聽聞這陳元帥年僅二十出頭,竟能率我大宋王者之師與金人決戰徐州,光復我大宋國土,這所謂的絕詞,說明是陳元帥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臨陣前寫下的絕筆啊!老夫覺得如此佳作實在罕見難得,便授予了他。”
姜欣聽到老先生的話后,此時此刻頭腦風暴起來,呆滯在原地。陳雁?元帥?腦海里瞬間涌現多年前她和陳雁的種種回憶。
“姜姑娘...你這是...怎么了?”一旁的李辰悻悻的問道,他看姜欣似乎呆住了一樣。
“陳雁....絕筆.....”她不敢置信....難道....陳雁已經.....
她感覺一陣頭暈,鼻子一酸,眼淚竟然擠滿了她的眼眶
一旁的李辰見狀連忙上前攙扶姜欣,深怕她摔倒。
“姜姑娘,你這是....”老先生也十分不解
姜欣回過神來,故作鎮定的笑了笑,然后問道:
“老先生,您剛剛說絕筆....難不成您口中的這個陳雁已經....”她實在接受不了這樣的消息,六年前的失去至親,難道六年后又要讓她失去陳雁嗎....
老先生聽后笑了一聲,隨即解釋道:
“老夫的意思是,此乃元帥戰前所寫,以證北伐決心,你們可能還沒聽聞,上個月徐州捷報,陳元帥率十萬禁軍在徐州大敗金太子完顏瑾,一舉收復了徐州吶!此乃我大宋百年罕見的大捷!如今可能已經班師回朝了吧?或是捷報還沒有傳到咱們宗州,老夫也是前些時日跟老友書信來往得知。”
“原來....是這樣....”姜欣說著說著長舒一口氣,但是依舊呼吸急促,心跳還是很快,好在是終于緩了過來,原來是好消息。
“姜姑娘....”李辰在一旁關切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更不知道為何姜欣如此大反應。
“我我我...我沒事!多謝老先生告知!”她突然間心情愉悅,和幾人做了告別,一路小跑回家去。
孟先生聽到動靜,見姜欣和兔子一樣串回了房里,也納了悶:
“這妮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姜欣回房,坐在桌前,她想寫信給陳雁,但是拿起筆后,又眉頭一皺,心里罵起陳雁來:
“什么嘛!這么多年都不知道寫一封信過來,難不成如今是大元帥了,就把我忘了....他敢!要真是這樣,看我不把他頭都敲碎!”
但是她又轉念一想,好像自己來宗州的消息陳雁并未得知,他也沒辦法給自己寫信....
“算了!姑且先原諒他吧!”姜欣想到陳雁得勝不久便歸來,內心也無比的激動和開心。
六年前的光景,陳雁自投睿王旗下,助睿王即位立大宋新朝,后領命與蕭文遠率軍北伐收復徐州。新朝文武都建議皇帝遷都,畢竟臨安已是破敗不堪。
但是新皇登基,旨在服天下人心,堅決不遷,還號召舉國工匠一同重建臨安,同時昭告天下,若是陳雁兵敗,自己便親自坐鎮臨安,于金人同歸于盡。
果然此言一出,各地王爺,天下百姓均被折服,大宋難得迎來了天下同心的局面。而六年后的今天,臨安也重現了當年繁華,商業發達,文化盛行,甚至外地人口紛紛移民新臨安,這座舊都也比之前更為恢弘大氣。
臨安城外數百里,數以萬計的大宋禁軍軍姿昂然,井然有序的行走在大道上,士兵們的臉上洋溢著難以言喻的喜悅與自豪,盡管戰袍上還殘留著戰斗的痕跡,但他們的眼神中閃爍著不滅的光芒,那是對勝利的渴望與對家園深深的思念交織而成的復雜情感。戰馬上,將士們身姿挺拔,手中的兵器雖已卸下鋒芒,卻依然散發著不可侵犯的威嚴,仿佛隨時準備再次為保護這片土地和人民而戰。
中軍里,那位身著御賜黑紅色鎧甲,飽經風霜的三軍統帥,便是陳雁。
他騎著黑紅相間馬甲的戰馬,臉上早已被寒風吹出了無數裂痕,頭上竟多了幾縷微白的白絲,一圈久未打理的絡腮胡,和堅定而又帶有寒芒殺意的眼神,在訴說著這位少年六年來的經歷。
淮北苦寒,六載光景,他也從十六歲的少年將軍蛻變成了二十二歲的三軍之首,一旁的蕭文遠如今也是快三十的老道軍師,卻也不失當年的意氣風發。
陳雁望著故土,心里滿是感慨。六年了,他終于得勝而歸,不負姜殿帥的遺志,收復了徐州,雖然北伐大業尚未結束,可這卻是歷史性的一戰,為宋軍日后進軍打下了堅實基礎。
“駕!”行軍的宋軍軍列中,傳令兵飛馳著戰馬,朝著中軍而去。
“報!”他來到陳雁的中軍面前。
“啟稟元帥!距離臨安府還有八十里,圣上得知元帥歸來,率文武百官在涌金門迎接元帥!”
陳雁一聽,臉上也不免流露出欣喜之情,他已經六年沒見過圣上了,當年若不是圣上賞識,以及蕭文遠的從中撮合,他也沒辦法找到如此明主,如果圣上不負當年承諾,不顧一切的支持他北伐,甚至不惜在天下人面前為他撐腰,他此番中興,也想第一時間親口報與圣上,不負圣上隆恩。
一旁的蕭文遠看到陳雁的神情,便說:
“終于回來了,陳帥可還記得當年我們梅州聚義之事?”
陳雁笑了笑看向他:
“當然記得,若非老蕭你那天晚上跟我訴說衷腸,我陳某人也沒有為圣上效力的機遇。”
“哈哈哈哈陳帥你可比我想象中天真吶!”蕭文遠大笑,見陳雁滿臉疑惑,索性就說出了當年的心機:
“陳帥莫不是以為,是我老蕭主張讓你拜投圣上的?那是圣上明鑒!圣上見到你的第一眼便就想收你入麾下,只是不好開口,才托我這個中間人找你暢聊心扉,知你心意。”蕭文遠一臉詭笑著看著陳雁,陳雁先是一愣,隨后也開懷大笑。
“好你個老蕭,我就知道!”他邊笑邊搖頭的看著蕭文遠。
“哈哈,那你還知道什么?我也不是先知,倘若當晚你不愿為圣上效力呢?”
蕭文遠繼續問道,這兩人經歷六年的同生共死,早已成為知心知彼的知己,兩人都飽讀詩書,同時亦都有報國之志,自然各方面都志趣相投。
“我還能不知道嗎,以我對你老蕭的了解,倘若我真不從,你定會建議圣上將我除之后快,畢竟不能為我所有亦不能為敵所用。”
陳雁意味深長的看著蕭文遠說道,他深知這個老伙計在家國面前殺伐果決,對于自己這樣的人,若不能和他同仇敵愾,他定不會手軟的。
“哈哈哈哈看來陳帥如今已經是百曉生了。”他打趣完陳雁,隨即又沉思了片刻,接著說道:
“那是我和圣上都不希望看到的,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層你究竟是當年就察覺了,還是如今才察覺的,我都有點摸不透你了!”
他看著蕭文遠,隨即兩人不謀而合的一起說道: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哈哈哈哈妙哉!”
兩人的對話如飲美酒,同樣的頭腦,同樣的才學,真慶幸是同僚好友,若是敵人后果不敢想象。
皇帝親率文武百官迎接陳雁,甚至左手拉著陳雁,右手拉著蕭文遠,一同向皇城走去,一旁的百姓從未見過如此景象,臨安前來圍觀陳雁班師的人潮都堵到了西湖邊上。
如此盛景,讓整個臨安都水泄不通,宋軍回營的沿途,百姓們也紛紛走出家門,老弱婦孺,扶老攜幼,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期盼與敬仰,共同歡迎著北伐將士們歸來。孩童們歡呼雀躍,向著歸來的英雄們投擲著象征和平與祝福的花瓣,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表的溫馨與感動。婦女們則準備了豐盛的食物與清水,以最樸素的方式表達著對勇士們的感激與敬意。
大殿上,冊封儀式開始,皇帝大喜,當晚臨安準備了盛大的燈會和慶功宴。
“吾皇萬歲萬萬歲!”
百官們在大殿上山呼萬歲,陳雁和蕭文遠自然也分別站在了文武官序列之首。
“朕何曾想過,本偏居于梅州,逢金賊禍亂而隱忍薄積。如今短短六年,竟成了這天下中興之主!”皇上的喜悅言表,眾大臣們紛紛附議。
“天賜福澤,朕有幸受之!陳愛卿和蕭愛卿,便是上天助朕光復所賜的一對魁寶!兩位愛卿,上前聽封!”
隨即,陳雁和蕭文遠一同叩拜。
“陳雁北伐金賊,收復徐州,大敗完顏瑾,立下不世之功!封淮南西路節度使,兼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殿前都指揮使,統領三衙!”
“蕭文遠北伐金賊,協助陳雁北伐,負責大軍里外各項事務,同立不世之功,封參知政事,開府儀同三司!”
陳雁蕭文遠謝恩后,隨即和皇上一同慶功,并同皇上出游了當晚的臨安燈會,此二人少年建功,成為普天之下士子們共同的奮斗目標。
當晚的燈會,是皇上為了給二人接風特地恩賜的,百姓們從未有過的歡喜愉悅,圣上與陳蕭二人也一同乘御船游賞西湖。
隨后西湖的宴會上,皇上先行回宮休息,余下百官們紛紛慶酒。
陳蕭兩人作為宴會主角,自然備受關注,結識了眾多文武大臣,甚至是皇子。
陳雁正在與同僚敘舊中,此時身后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恭喜殿帥,久聞殿帥大名,今日一見,果真如傳聞中一般,殿帥少年英氣之中又不失儒雅隨和,普天之下竟有殿帥這等男子。”
其他同僚見了紛紛行禮:
“參見公主殿下!”
陳雁沒見過公主,一聽后連忙行禮:
“臣見過公主殿下,殿下謬贊,臣能北伐實承圣恩。”
他緩緩抬起頭,竟被公主的容顏驚到。
這位公主殿下宛若晨曦中初綻的玫瑰,渾身散發著不可方物的光芒與高雅。她的容顏,恰似最精致的畫卷,肌膚賽雪,細膩柔滑,仿佛輕輕一觸便能感受到春風拂面的溫柔。眉如遠山含煙,輕輕蹙起時更添幾分惹人憐愛的嬌柔;眼波流轉,猶如深邃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閃爍著智慧與純真的光芒,一頭長發,如同夜空中最柔順的銀河傾瀉而下,或烏黑如墨,泛著健康的光澤;或金黃燦爛,在陽光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隨意地披散在肩上,或是以精致的發飾輕輕挽起,都顯得那么的高貴不凡,她的身姿,輕盈而優雅,舉手投足間盡顯皇室風范,每一步行走都如同踏著云端而來,不帶一絲塵埃,讓人不禁心生敬畏,卻又渴望親近。公主殿下的美貌,不僅僅是外在的驚艷,更是那份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高貴氣質與善良心靈的完美融合。
公主掩面一笑,隨即說道:
“實不相瞞,當年在梅州我見過殿帥,那時的你看著稍顯稚嫩,如今怎么....”她看著陳雁的絡腮胡,發出銀鈴般的笑:
“怎么這般模樣?”
陳雁隨即表示:“公主殿下海涵,淮北寒苦,臣身在軍中,萬事皆以軍機為重,所以....”
公主似乎對眼前這個少年將軍別有好感,看著陳雁的眼神出了神,隨后才緩緩說道:“當年的少年,如今卻多了一絲滄桑,就連頭發也摻有銀絲,辛苦殿帥了。”
她滿眼都是憐愛,甚至想伸手去觸碰一下陳雁頭前的那縷銀絲,但是馬上又反應過來,迅速將手收回。
陳雁不知所措,他其實并未見過圣上這位女兒,而且連年征戰,他連異性都鮮有見過,如今更是在公主面前呆若木雞。
“文遠見過公主。”不遠處的蕭文遠瞅見了,于是過來替陳雁開脫,他追隨圣上比陳雁早得多,自然認識圣上的家眷,簡單敘舊之后,公主便告辭回府,臨走前還不忘看了一眼陳雁。
“安寧公主,怕是看你歡喜啊,我的陳殿帥。”蕭文遠用肩膀蹭了蹭陳雁。
“安寧公主?哪有的事,我第一次和她見面。”陳雁漫不經心的答道。
“安寧公主是圣上的小女,自幼備受圣上恩寵,你如今功成名就,怕是圣上也有此意?”蕭文遠低聲說。
“你忘了,咱倆當年出師之時,我曾說過的話了嗎?身許家國,只要還有一個金賊,我都不可能成婚。”陳雁借著酒意笑著說。
蕭文遠苦笑了一下,隨即說道:
“怕是圣上難如你愿,如今你是圣上器重的愛將,他怎么會讓你孤獨終老??哈哈哈!”
陳雁也不甘示弱:“那圣上就忍心看你孤獨終老?不是我說你老蕭,你快三十了吧,還是已經三十了?你都光棍一條,還替我上心呢?”
“怎么?當哥哥的不能關心弟弟?”
“哈哈哈當哥哥的不給弟弟找個嫂嫂,卻在這惦記誰是弟媳,豈不有違綱常?”
“你嘴是越來越欠了陳雁.....”
倆人開始互嘴起來。
散席后,陳雁回到了皇上為自己準備的府宅。
看著奢華的這一切,他有些落寞,畢竟國家尚未完全光復,如此大動金銀財帛,他實在受之有愧。
他想起了什么,這些年他心里一直惦記著姜欣,當年一別,如今都不知道她過得怎么樣了,他思索了一下,隨即開始收拾行裝,他決定明日要前往梅州找姜欣。
第二日,陳雁便交代好軍中事宜,帶領一行騎兵直奔梅州而去。
遠在宗州的姜欣,聽聞了陳雁班師回朝的盛狀,但是根本不知道陳雁即將去梅州找自己。
孟先生也大病初愈,他得知了陳雁班師后,臉上居然露出了會心一笑,仿佛他早就知道一般。
“如今宗州滿城都在傳陳殿帥班師,臨安前所未有的熱鬧,說一次就行了嘛,用得著街上鄰坊們天天在說嗎...”姜欣嘟囔著嘴跟孟先生抱怨道,她內心其實比誰都想見到陳雁。
“我看啊,有人吃不著葡萄,說葡萄是酸的。”孟先生一針見血。
“什么啊師父,我才沒有!”她下意識就說出口,才發現著了師父的道。
“我又沒說是你。”他笑著瞅了一眼姜欣。
“這般不謹慎,要是讓你做了三軍主帥,怕是難搞咯!”他一臉得意的嘲諷道。
姜欣氣急敗壞,罵罵咧咧的走出門去。
她其實想了很久,自從那天聽到陳雁寫的詞后,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她想去投軍。
但是她一介女子,又怎么能進入軍中,思來想去,她最后還是決定找師父幫忙。
“師父!我的好師父!”她開始撒潑起來。
“你以為是過家家呢,我就是一介書生,你拿我當什么了,我還能給你安排去禁軍不成?”孟先生沒好氣的說道。
“師父!徒兒不是這個意思啦,師父您肯定認識一些朝中的朋友,所以我才....”
“打住!想走后門?我看你是想吃板子了。”
“不是的師父!要是能進軍中,我哪怕是當個小兵都愿意,但是又不募女兵...師父你這樣,我呢,只要能進軍隊,我絕對不暴露自己是您徒兒,我改個名!就叫...姜時離!您就幫幫我吧!”面對她的撒潑,孟先生已經適應了多年,每次都還是敗下陣來。
“你當真想去?”他突然認真起來。
“當真!我跟師父學了這么久,早就想實踐一下了,我才不想紙上談兵”姜欣見師父這樣說,知道有戲
孟先生其實教她的第一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她能來找自己學兵法,也意味著她不止想一輩子呆在鄉野。
“去,給我炒倆菜,另外把酒也溫上。”
“炒四菜一湯!酒就免了,兩個月內你不許沾酒,病好了再說!”姜欣一邊說一邊跑去廚房。
孟先生看著她的背影,無奈的苦笑了一下,隨即回到書房,拿過紙筆,寫了一封推薦信,信上他寫下了姜時離三個字,最后落款:孟若清。
殊不知,這封信是寫給陳雁的。
陳雁幼年,便被陳母帶往揚州苦學,年幼的他顯示出了超越同齡其他孩子的聰慧,竟然十一歲便中了秀才。
時任揚州知府的孟若清得知后覺得不可思議,親自接見了陳雁,隨后更是被他的聰慧和滿腹才學所驚訝,便收陳雁為徒,傳授他兵法和治國之策。
后來不出他所料,陳雁高中進士,狀元及第。如今更是立功歸來,成為三軍元帥。
因此他才想著讓姜欣去投奔,但是他并不想讓陳雁知道姜欣也是自己帶出來的徒兒。
一來是看看這位如今位高權重的徒兒會不會對女子另眼相看,二來是想看看陳雁是否能夠依才用人,畢竟姜欣也是天才,她若去到軍中,也能做出一番成績。但是事實是,他并不知道姜欣和陳雁二人的關系....他甚至還不知道姜欣就是自己好友姜長云之女...
寫罷。
他將信封好,并且千叮嚀萬囑咐,讓姜欣交給募兵官,她自己不得私自查看。
姜欣前所未有的激動,同時也有對師父的不舍,這是她除了家以外呆得最久的地方,師父就像她父親一般,雖然刀子嘴,卻對她關愛至極,以至于她每次一撒嬌師父就服軟。
可如今,是時候將真才實學用到該用的地方了。
“師父....我明日便去了.....其實.....”她不知當講不講,畢竟此一別,不知何年才相見。
“你別來這套,為師又不是死了...”孟若書假裝嫌棄,實則背過身去,眼眶竟已濕潤,他也舍不得自己這個女徒兒,她大大咧咧,深怕在外吃了什么虧。
姜欣雙眼也紅了,沖上去抱住孟若清,孟若清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一驚,但是他沒有說什么,反倒是欣慰的拍了拍姜欣的雙手。
“師父....”姜欣再也忍不住,哭成了淚人。
“師父是爹爹娘親還有爺爺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了...”她泣不成聲。
“阿欣十四歲,爹爹娘親便離我而去,現在就連爺爺也遠在梅州,患上了癡呆癥....”她抽泣著,鼻涕和淚水打濕了孟若清的背。
孟若清轉過身來,從懷中拿出手帕替姜欣擦著臉。
“多大個人了...說出去也不嫌丟人.....哭什么,這不還有為師嗎...”他也沒忍住,把姜欣抱進懷里,悄咪咪的留下眼淚,姜欣太像他死去的女兒孟蓉了,一舉一動都像,連脾氣也像。
姜欣似乎感受到了師父也流淚了,她知道師父好面子,便低著頭依偎在師父懷里,接著說:“這些年來,師父待欣兒和女兒一樣,欣兒都明白....”她即便萬分不舍,但是還是要邁出這一步。
孟若叔撫摸著姜欣的頭,用力的掙扎的雙眼,不讓眼淚掉下來。
“好了!答應師父,今天是最后一次哭,以后都不準哭了。”孟若清知道兒女情長并非好事,特別是對于這個即將外出闖蕩的徒兒。
“遇到什么事,第一時間給師父寫信,聽到沒有?”
姜欣說不出話,一顧的點頭。
師徒倆互相寬慰了一陣,情緒也稍微平定下來。
“師父....其實....我并不是姜殿帥家的傭人,對不起師父,我騙了您...”
她委屈的說,她知道師父最恨欺騙,但是她卻不得不說出事實。
“你真當為師什么也不知道嗎?”孟若清笑了出來。
“當年你爹和我一起去的臨安海會寺,你身上戴著的這玉佩,便是我親眼所見他替你求的,你娘親也有一副。”
“師父....你.....原來你都知道...”姜欣其實怎么也想得到,自己在師父面前連心里話都藏不住,這點小伎倆怎么可能瞞得住他呢?
“師父在上!姜欣愿拜師父為義父!以后欣兒給您養老!”姜欣突然一跪,給孟若清震驚到了,他又何嘗不想要這么個乖女兒,遲疑片刻,他扶起姜欣說道:
“傻女兒,爹怎么用得著你養老,倒是你一個人在外,萬事要多加小心....”
至此,姜欣的內心終于找到了屬于她的避風港,而孟若清也彌補了對已逝女兒的遺憾,從此有了姜欣。
第二日,姜欣拜別孟若清,踏上了投軍之路,但是在此之前,她還有一件要事,便是回梅州看望張爺爺。
經過半個月的行程,回到了梅州,但是爺爺卻不見了!她著急的問了左鄰右舍,
鄰居大媽見是姜欣回來了,急忙跟她說:
“阿欣啊,你可算回來了,你之前讓我照看你爺爺,也就上周,我們一家人外出放牛的時候,聽說是你家里來了一隊軍馬,等我們回來時,那些當兵的已經把你爺爺帶走了,至于去了哪我們也不知道....”
“什么....?”姜欣猶如遭受了晴天霹靂,她不明白爺爺犯了什么事,居然會被當兵的帶走。
“不過你別慌...看見的人說,那幫當兵的是用了一輛馬車帶你爺爺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鄰居大媽趕緊補充道。
眼下,姜欣毫無他法,畢竟也不知道爺爺被帶去了哪里,音訊全無,她只能委托鄰居,若是爺爺被送回來,第一時間聯系師父他老人家。
告別鄰居后,姜欣只能前往臨安投軍,心中但愿爺爺安好。
話說其實是陳雁來到梅州后,見張叔已經癡呆,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姜欣的下落,他也沒辦法,只能雇了馬車將張叔一并帶回臨安府中贍養,只因來去匆匆,也沒有告知鄰居們,因此才有了這一出。
一個多月后,姜欣回到了臨安,她似乎已經忘記當年臨安的模樣,只覺得這座自己從小生活的城市如今卻有一絲陌生,她來到了自己的老宅,發現已經被拆遷,換了新的人家,她不由得落寞,她不知道當年爹娘在這里經歷了怎么樣的折磨最終死去,她不敢想,每次想到都會心痛如絞。
她在舊街逛了又逛,熟悉的地方如今都已改頭換面,但是好在還是能感受到曾經的生活氣息。
最后她來到了臨安府募兵處。
雖然徐州收復,但是為了備戰后續北伐,陳雁已經下令開始募兵,募兵處人山人海,招募官和手下忙前忙后,根本忙不過來。全是青年壯士,他們得知陳雁大勝后,都熱血沸騰,心甘情愿的想參軍,跟著元帥北伐復仇。
她在人群中小心翼翼的走著,青壯年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這....怎么會有女子?她莫不是來投軍的?”
“怎么可能啊,這么一個大美人,估計是路過吧?”
“我的老天,臨安美女如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美得出奇的,像是大家閨秀一般!”
旁人你一嘴我一舌的議論著,姜欣卻視若不聞,她一心想著找到募兵官完成自己的心愿。
“姑娘,你這是....?”募兵官看著一介女子走上來,心中滿是疑問。
“大人!我要參軍!”她瞪著大眼看著募兵官。
“姑娘...我們這....不招女兵,你還是....”募兵官只當她是來尋開心的,便想著讓她離開,誰知道姜欣打開背囊,拿出孟若清給她的信。
“這是我師.....哦!我一個熟人給我的推薦信!大人您不妨先看看。”
募兵官懵了,心想怎么這姑娘頭這么鐵,還是個關系戶?今天是非要當這個兵嗎?
他小心翼翼的打開封殼,看了第一眼差點沒讓他嚇去世,信面上赫然寫著陳之鋒親啟!這是給殿帥的信,他看了豈不是要掉腦袋。
他趕緊合上,隨即令人把姜欣領進屋好生招待,自己騎馬朝著大營指揮所奔去。
禁軍大營內,中軍帳內。
陳雁正在批閱公文,這些天來,他既要忙著擴軍備軍,又要忙著軍械改良以及北伐后續的規劃,家都沒回,直接住在了中軍帳里。
“啟稟殿帥!有一封您的信。”手下將信遞了上來。
陳雁有點納悶,這會是誰的來信?
當他打開后欣喜若狂,居然是許久未見的恩師來信。
“姜時離?”
他有點納悶,恩師為什么會推薦這么一位學生?按理來說投軍投便是,為何還要勞煩恩師給自己親筆寫一封信,這不得不說孟若清的高深之處,他并未在心中提及姜時離是男是女。
“來人!”陳雁閱完后吩咐:
“這個姜時離,讓他去軍議處報道。”
軍議處是宋軍獨有的編制,隸屬于禁軍體系,等同于軍隊中的參謀部,為軍事行動和戰爭提供明確的規劃或建議,一般由一些資深的謀士組成,由禁軍的高級將領統籌。
傳令兵將命令傳達給了募兵官,募兵處的軍士都傻了眼:
“這是個什么關系戶啊?一介女子,居然直接進了軍議處!”
“太可怕了,以后咱們可不能得罪她...”
“也別胡說,殿帥向來重視人才,說不定此女確有過人之處...”
陳雁其實心里很清楚,即便是老師推薦,他也得先看看是否有能用之才,之所以讓姜時離進軍議處,主要還是想看看他有無參議軍政的能力,若是有能力,日后再讓他建功提拔,若是待久了壓根提不了什么有用的建議,便讓他卷鋪蓋回家。
但是陳雁確實沒空親自料理姜時離,他手上還有一大堆事,這段時間只能先讓他自己體驗軍營生活了。
話說姜欣,哦不,姜時離。
她就這么不明不白的來到了軍議處,她換上鎧甲,顯得炯炯有神,雖然很重,但是她還是能勉強適應,軍議處得知她是殿帥親自安排進來的,根本不敢怠慢,甚至因為她是女子,所以給她獨間住所。
“喂,你!”姜時離發現自己進來也沒人交代她要做什么,便出門攔住了一個兵士。
“我需要做些什么呀?”姜時離給兵士嚇到了,他見眼前這位女子從帳中出來,穿的又是將領級別的鎧甲,趕緊低頭道:
“將軍有何吩咐!”他顫顫巍巍的,深怕這個女將軍是個不好惹的硬茬。
“你在叫我?”姜時離望了望四周,見無人,開始疑問起來。
“是...是的將軍!有什么事還請盡管吩咐!”兵士越來越害怕了,他不知道這是要鬧哪樣。
姜時離徹底納了悶,自己明明是來當大頭兵的啊?怎么轉眼就成了將軍...但是她見眼前這個小兵士似乎看起來比她還小,而且又縮手縮腳的,于是忍不住調戲一番。
“咳咳!本姑...本將軍!口渴了!”她想看看這個兵士有何反應。
誰知小兵急忙遵命,隨即跑進營房打了一碗水遞給姜時離,姜時離傻了,她沒想到這個小兵這么聽話。
“你....”她不知道該說啥,她其實想說自己鬧著玩的。
“將軍請用!”小兵低著頭,雙手舉著碗,看著十分正經。
姜時離被逗笑了,但是她還是忍住了,接過了碗,隨即問道:
“是不是軍營里其他的將軍也會叫你干這些雜活?”
“回稟將軍,小的剛來不久....您是第一個....”
“噗!”姜時離一聽沒崩住,一口水噴了出來。
“我我我.....我這是在給你示例!”她嘴硬道:
“你是來當兵的!不是來打雜的,以后這些活要是有人叫你做,你完全可以不做,知道了嗎?”
小兵嚇得支支吾吾的:“將軍....小的不敢...小的就是一個普通士兵,剛來還不到一個月....”
“我都說了你是保家衛國的軍人,你又不是下人,什么一個月兩個月的,就算是你們殿帥來了,他想喝水也得自己倒!”姜時離企圖給他整點思想焦慮,殊不知她提到殿帥,讓小兵更加惶恐。
“是誰在詆毀殿帥?”
身后一個大漢的聲音,姜時離回過頭,看見一個魁梧高大的將軍帶著隨從走了過來。
“你是何人?一個女子?”這個將軍看著姜時離,眼神中稍有鄙夷。
姜時離也不慣著他,橫了一眼說道:
“女子怎么了,我現在也是宋軍的一員!”
“剛剛是你在說殿帥?”將軍看這小妮子挺倔,決定整治一下,便問了她,隨即又轉頭看著那小兵問道:
“還是你?”
小兵哪里見過這場面,他戰戰兢兢的,壓根不敢說話,姜時離最見不得這種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場面,她擋在小兵面前,昂首挺胸的說:
“是我說的!我說殿帥要喝水,他也得自己倒,我說的有什么錯嗎?”
她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陳雁北伐之后,已經深得三軍信服,如今在軍中威望更是不可言說,以至于軍中人心惶惶。若是私下議論殿帥,定會被有的將軍找麻煩,而姜時離一介女子,剛來就頂撞了眼前的這位將軍,他自然要給點顏色瞧瞧。
“來啊,拖下去,20軍杖!居然敢妄議殿帥?!”他的手下準備動手。
姜時離見情況不妙,隨即擺好迎戰架勢,這六年來她的武功可沒有白學,如今還是有一戰之力的。
說是遲那時快,一個軍士上來抓住她的手臂,被她反手按住,隨即一腳將人踢了出去,另一個軍士見狀,上前企圖來擒,卻被姜時離識破,一腳給他絆倒。
將軍大驚,這個小妮子有兩下子,居然看不出來,但是他還是惱羞成怒的說道:
“大膽!居然敢在我大營造次!”他剛想上前親自教育,結果卻被遠處的呼喊聲叫停。
“住手!”只見跑來了一個中年將軍,他穿著和姜時離有著一樣紋路的鎧甲,帶人跑來阻止。
“原來是陸都統。”這個大漢將軍作揖道:
“岑將軍!此人乃我軍議處新到的軍議員,不懂規矩,冒犯了岑將軍,還望看在陸某的面子上海涵。”中年將軍回應道。
他便是姜時離的頂頭上司,陸恪之,軍議處的管事。
“那還請陸都統以后管好自己的人!”岑將軍憤憤離去。
“陸...見過陸都統....”姜時離沒想到鬧這么大,只能先認慫。
“你邊是姜時離吧,剛剛募兵官才派人通知我,我就趕了過來,沒想到這一會兒的功夫,差點就....”陸恪之悻悻道。
“抱歉陸都統!是他先惹我的....”姜時離嘴硬的毛病是一點也沒變。
“以后在這軍中,小心行事,我們是軍議處,平時和大營士兵接觸不到,他們都是前線將士,萬萬不可起了摩擦。”陸恪之叮囑道,畢竟是個初來乍到的女子。
隨即陸都統讓姜時離先去軍議處自行參觀,他還有些事要處理便走了。
“將...將軍...你身手這么好....”一旁的小兵回過神來,沒想到這個女將軍還是個女武神。
“那還不是替你出頭!”姜時離白了他一眼。
“抱歉將軍!都是小的錯!”小兵又被嚇到了。
姜時離見他如此膽小,不禁又打趣他:
“你堂堂男子漢,怎么這般懦弱?以后遇到不公的就懟回去!”
“將軍...小的明白...”小兵見這女將軍與眾不同,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眼。
“我不是將軍!以后別叫我將軍了,我叫姜時離,你就叫我時離姐吧。”她看這小兵著實傻得可愛,有點像當初的陳雁。
“好的時離姐,我...我叫馬文昭,是...是北營步軍的軍士...”
“好的小馬,帶姐去軍議處!”
隨即二人來到了軍議處,馬文昭先行告退,姜時離走了進去,里面布有各類戰事的地形地圖,沙盤,軍事書籍等等,這些其實她都太熟悉了,這六年每天都與這些相伴,她開始閱讀起來,看看宋軍接下來的一些規劃。
此時突然門外進來一堆人。
“集合!”
唰的一下,這群人排好紛紛立正,姜時離傻了,不知道咋回事,但也只能跟著立正。
隨即陸恪之走了進來,用手示意大家坐下。
“明日,殿帥會親自前來檢閱,屆時會和我們一并商討北伐事宜,大家待會先探討一下,明日切勿讓殿帥失望!”
“遵命!”眾人齊刷刷的回應。
“哦對了,這位是新來的議事,姜時離。”他介紹道:
“以后大家都是軍議處同僚,有什么互相幫助。”
大家紛紛望向她,才發現竟然是個女子,都有些驚奇。
她只能尷尬的微笑作揖。
陸都統讓大家開始,于是大家便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我覺得吧,既然徐州六郡我們已經拿下,倒不如先相繼拿下相鄰不遠的穎州,蔡州,對汴京形成合圍之勢,最后再分多路進軍汴京,金人一定防不過來。”
“我也覺得可行,甚至可以大軍出廬州,西進先行拿下襄陽,讓金人覺得我們要主攻西路,實則我們峰回路轉,由襄陽直插唐蔡兩州,隨即兵指汴京!”
一群人圍著沙盤,不斷地推動演示,似乎有很多進軍方法,眾議紛紜,陸恪之也不停的點頭,但是他沒有表態,只是先讓大家暢所欲言。
隨著討論的深入,基本上所有人都發言了,只有姜時離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掛墻上的地圖,似乎她心中已有良策。
陸恪之轉頭發現了她,他還不知道這個新人能力如何,于是便說:
“時離。”他這一聲直接把沉思的姜時離拉了回來。
“大家都提出了不錯的建議,你來說說看。”他確實對這個剛剛來的女參事有所好奇。
“我....我認為....”她有些支支吾吾,一時間有點語塞。
這時候開始有人譏諷了:
“什么呀,這是啥都不懂,她怎么進來的?”
“我就說,一介女流,怎么可能懂排兵布陣之事。”
眼看著姜時離還在沉思,非議聲越來越多。
“安靜!”陸恪之喝止了雜七雜八的聲音。
“不著急,慢慢說。”他安慰道。
“其實我已經想好了...就是不知道咋說,剛剛組織了一下語言...”姜時離撓了撓頭,隨即從墻上扯下了地圖放在沙盤上,這一舉動給大家看傻了。
她解釋道:
“額...沙盤一般是具體打某一場仗的時候才用...行軍路線和方針的話,還是地圖方便些....”她謹慎的說道,隨即拿來了筆,在地圖上又圈又畫。
“不是,我們一直以來不都是用沙盤推演的嗎....裝啥啊,搞得她很懂一樣....”
幾個人看不下去,低聲抱怨道。
“是啊,一上來就搞得自己是什么指揮天才一樣....”
隨著姜時離一句搞定,非議聲才停止下來。
她一邊指著她標記好的地圖,一邊解析道:
“你們看啊,建康六郡中,只有三處地方適合屯兵,如果北上,首先要解決的是水路問題,如何渡過天塹淮河。你們剛剛說的,我覺著過于理想,金人不傻,肯定不會任由我們隨意渡過淮河,如果不清楚他們的布防情況,我們茫然渡淮河,輕則損兵折將,重則可能就全軍覆沒。”她邊說邊指著地圖,像是給眾人上課一般。
陸恪之心里一驚,沒想到這姑娘考慮如此細致,并沒有著急規劃方針,而是先挑出所有會面臨的難題,這般熟練,仿佛她親身經歷過一般
姜時離確實和經歷過沒什么差別,畢竟每天都在研究古今各個時期的戰事地圖,她心里早就對每個地方,每個地理優劣勢了如指掌。
“孫子兵法曰,故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我們從建康發兵北渡淮河,最直接最省事也最安全的就是泗水,長析,廬北這三個渡口,因為這三個渡口相對完善,且離我們建康的屯兵點不遠,大軍運行起來容易,而我們渡河后的目的地自然是徐州,畢竟我軍前不久才攻下來,徐州有我軍的大量囤積糧草和軍械儲備,因此自然是要先去徐州合兵一處。如果我是金人,我首先會在這三個渡口重兵防守,讓我們渡河過程中受到阻擊,從而先下一城,其次再在穎州和泗州兩處通往徐州的路上設下伏兵,讓我們的大軍無法直抵徐州,甚至有機會分散我們的部隊,圍而殲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驚了,她幾乎把北渡的所有危險都預知到了,甚至還代入金人的角度來分析,每一處足矣對宋軍形成致命打擊。
“你們....怎么了?別都看我啊,看地圖....”姜時離抬頭發現所有人都盯著她目不轉睛,瞬間有些害羞。
“沒事沒事,你繼續說。”陸恪之示意大家專心看圖。
“額....我是這么覺得的,佯攻泗水渡口,實則大軍從揚州沿淮南東路,進而至楚州,海州,最后直抵徐州,徐州附近有我軍布防,金人剛剛吃了敗仗,他們萬萬不敢靠近徐州。因此只要到了海州,我們通往徐州自然無阻,然后再與徐州駐軍一并回頭圍殲泗州一代的金兵。”姜時離說罷抬頭,看著大家都愣住了。
“這.....可真是一個奇招啊....我怎么想不到...”
“如此一來,金賊在淮河的布防形同虛設,我軍便可不費吹灰之力抵達徐州.....”
大家都被時離的計策驚呆了,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陸恪之也格外驚奇,沒想到這個小女子,居然心中運籌帷幄,短短不到半個時辰便可以設計出如此完美的行軍路線,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還有一問。”陸恪之隨即說道:
“佯攻是如何個攻法,金人怎么就不會猜到我們是不是佯攻?”
姜時離其實剛想說這關鍵的一點,看大家有點神游才停了下來,既然陸恪之問了,她便答道:
“這個簡單,我們只需要加派大量的輜重隊,押運大批木材前往泗水,長祈兩個渡口,同時再讓廬州的百姓穿上我軍軍服偽裝成士兵在淮河以南區域活動,軍旗插遍淮河沿岸,到時候金人自然會堅信我們會搶渡。”姜欣滿是自信的答道。
與此同時,中軍帳內,陳雁和蕭文遠及禁軍一眾高級將領們也在商議。
“我意,揚州發兵,從楚州渡河北上。”陳雁看著地圖說道。
“殿帥,建康才是我們的糧草儲備地,若是屯兵揚州....”
“無妨,兩地相隔不遠,而且我們不需要強渡淮河,也不需要準備戰船,時間充裕。”陳雁早已料想好。
“殿帥明鑒,揚州自古以來宜屯糧,即便是我大軍北渡淮河后,糧草供應也方便。”蕭文遠說道。
“另外,即刻派人前往廬州,發動百姓偽裝成我軍兵士,在淮南沿岸每日一小巡,三日一大巡,同時輜重隊從廬州押運木材前往沿岸,偽造成我們要造船強渡的假象。”
陳雁看了看蕭文遠,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轉頭和蕭文遠說:
“哦對了,明日我要面圣,老蕭你替我去一趟軍議處,聽聽那幫參事們有何高見。”
“瞧你說的,我很閑嗎?我好歹也是參知政事,堂堂丞相!你還當我是你的軍師啊殿帥大人?”
“老蕭,咱倆之間還說這種?誰不知道你堂堂丞相也照樣用兵如神?”陳雁知道蕭文遠在想什么,索性就低頭給他個臺階。
“哈哈哈哈遵命,殿帥!”
第二日清早,軍議處所有參事都服裝整潔,陸恪之更是早早的率隊在門口等待殿帥到來,姜時離心里緊張,她日思夜想都想見到陳雁,但是她又怕陳雁認出自己,畢竟她此次投軍,并不想讓陳雁知道,倘若他知道了,定會想將自己送走。
“丞相大人到!”
“咦,怎么是丞相?殿帥呢?”
眾人有些納悶,但還是整齊的向丞相行禮。
“怎么,我如今不在禁軍了,你們都不認我這個軍師了是吧?”蕭文遠看著大家有些嚴肅,便想要活躍一下氣氛。
“殿帥今日要面圣,于是特地請我過來聽聽大家的建議。”
“軍師....哦不,丞相大人親自前來,我等受寵若驚!”陸恪之趕緊帶頭表率,隨機眾人和蕭文遠一并進帳議兵。
“說說看,諸位對此次北伐汴京,有何高見?”蕭文遠披風一撇,坐了上位,隨即開始飲茶。
“啟稟丞相,我等昨天細細研究過后,決定統一采用姜參事的謀略向丞相匯報。”
陸恪之眼神示意姜時離,姜時離躡手躡腳的走到地圖前。
蕭文遠一看,竟然是女子?不由得贊道:
“噢?姜參事居然還是巾幗英雄,實屬罕見。”
姜時離有些惶恐,畢竟面前的人雖然看著年輕,卻貴為當朝丞相,她還是第一次直面如此大的官。
“民女...哦不,末將....小女子.....臣....”她腦子有點宕機了,居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自我稱謂。
這把蕭文遠逗笑了,大家一見丞相都笑了,也紛紛笑出聲來,姜時離更加不好意思,臉都紅了,隨即支支吾吾的說:
“抱歉丞相大人,我....昨天剛剛來....還不太適應....”
蕭文遠倒是對眼前女子頗有興致,揮手示意道:
“姜參事不必驚慌,凡事都有第一次,別緊張,慢慢來。”
姜時離長舒一口氣,隨即將她昨天說的復刻一遍,只要一說到論兵,她慢慢就開始代入了,變得不再緊張,反而聲情并茂,同時還在昨天的基礎上表述得更為完善。
蕭文遠驚了,他沒想到昨天剛剛入軍的女子,居然能說出他和陳雁不謀而合的計策,他剛開始還懷疑是不是昨天的會議內容泄露了,但是轉念一想,這姑娘說起來滔滔不絕,絲毫不像是竊取別人的東西,更像是她親身經歷一般,如此表現,想必是她本人所為。
他站起身來,帶頭鼓掌。
眾人見此情形,紛紛跟著鼓掌。
這給姜時離整不會了,她呆在原地尬笑,同時手還不自在的饒頭。
蕭文遠仔細打量著她,生的是花容月貌,沉魚落雁,如今入伍,就算穿著樸素也很難掩蓋她身上的閨秀氣質,看著纖瘦但并不柔弱,似乎還是習武之人。
“今日聽姜參事論兵,簡直如飲瓊漿玉液,美不勝收。”他很是滿意的夸贊道。
“哪里哪里,丞相過譽了,我只是....承蒙圣恩!碰運氣的!”她拙劣的謙虛成功逗笑了所有人。
“不知姜參事名字是?”蕭文遠深覺得不負此行,居然發現一個大才,他說什么也得回去和陳雁分享分享。
“回稟...稟丞相,我叫姜...時離。”
“姜時離....好名字。”蕭文遠一邊夸贊,隨即又問她:
“我且問你,你是怎么想到佯攻這一計的?”他盯著姜時離的眼睛,畢竟以他這雙火眼,但凡撒謊他一看便可洞察。
姜時離一聽聊到了自己最擅長的,說話也不支吾了:
“這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典故,我從小就聽長輩們提及過,再加上如今淮南東路已被我軍打通,道路暢行,所以才有了楚州渡河的想法...”
“你又是如何得知淮南東路被我軍打通?”蕭文遠繼續發問。
“因為我們剛剛取得了徐州大捷啊。徐州自古就是兵家必爭,城墻高聳易守難攻,但是徐州離汴京卻有一段距離。因此如果是我的話,必定不會冒險強攻,而是圍而不攻,吸引汴京方面的援軍到來,畢竟圍魏救趙的典故也是老生常談了嘛,只要殲滅了汴京方面的援軍,徐州府內固守的金兵便會喪失士氣,而后再攻心為上,調用火器不斷猛攻城墻,金兵們便會斗志全失,此時我軍一鼓作氣,便就輕松拿下徐州。但是圍困徐州,我軍自然也需要糧草充沛,泗州至徐州有淮河的分流,水路陸路皆可運糧,是屯糧的不二之選。因此金人也是這么想的,勢必會從穎州出援兵奇襲泗州,那么我軍的糧草就會被一窩端了,圍困徐州的將士則會被反包圍。所以我料定我們屯糧地必然不會是泗州,而是東邊的孤城海州,如果要出兵先奪取海州,必然要打通淮南東路,所以......”
姜時離說罷,發現大家都目瞪口呆,她才意識到自己竟不知不覺間把徐州大捷的戰略給三言兩語說清楚了。
“抱歉丞相....我剛剛就隨口一說...”
蕭文遠深知,此番攻取徐州之策,是陳雁精心策劃的,除了他還有禁軍的部分高級將領,無人知曉,相當于絕密,面前這個女子又是從何而知,難不成,真是她自己思悟出來的嗎?
“妙不可言。”蕭文遠不禁對時離興趣大增,他十分好奇這女子究竟是何來路,為何會突然投身到軍議處?
“我記住你了,姜時離。”蕭文遠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姜時離感覺被他盯得難受,便低了低頭。
“傳令,軍議處,賞!”蕭文遠大手一揮,出門而去,隨即軍議處的大家伙炸開了鍋,紛紛圍著姜時離慶祝。
“咱們終于揚眉吐氣了哈哈哈!”
“是啊是啊,多虧了姜參事!”
“姜參事簡直堪比諸葛再世啊,給軍師都說楞了哈哈哈!”
大家你一眼我一語的夸贊她,姜時離也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和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