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嘉瞪著那女旅客的背影,眼神直勾勾的:“這老娘們真沒有素質(zhì),張嘴連句你好都不說?還他媽指責(zé)上咱了!”
“行了,你小聲點!”
王楠回頭看了一眼。
見女旅客進了包房,并沒有聽見祁嘉的話,王楠這才放下心來,語重心長地說:“這活兒和工務(wù)段不一樣,和氣生財,別搭理他們,說什么你笑著答應(yīng)就行。給自己制造輿論,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呢嗎?”
笑著答應(yīng)?
王楠說的是真理,有些事兒,沒必要和只能看見一面,或許這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的人掰扯。
但此時,祁嘉不理解王楠說的話,只知道女旅客剛才說的話不好聽,想上前談?wù)撘幌聦﹀e。
多年后,他才明白,和自己的妻子產(chǎn)生糾紛都談不明白呢,何況是女性的旅客?
先不說“人民鐵路為人民”的宗旨,就說人家花了錢,坐車,何必要看你的臉色呢?
“輿論就輿論,能咋的?大不了給我送出北京,反正這是全段最差的車隊,正好不想來呢!”祁嘉白了眼那緊閉的房門,繼續(xù)拿起工具,整理起白壓條來。
哎~
王楠嘆了口氣,苦笑著說:“可能工務(wù)段來的人都是這樣吧,兄弟啊,你這個心態(tài)不對呀,以后,是會吃大虧的!伸手不打笑臉人,別回話,笑笑不行嗎?”
“不行!”祁嘉斬釘截鐵。
將近五點的時候,歲數(shù)比較大的旅客都起床了,坐在邊座上休息,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
按理說,這個時候不應(yīng)該再干那種刁鉆位置的活了,可孫車長繞繞又走了回來,不出所料,又挑出了毛病。
祁嘉這回徹底怒了,憤怒地說:“不是,車長,到底什么樣是標(biāo)準(zhǔn)呢?這樣,你給我們展示一下,看看什么樣行!”
嗯?
孫車長眉頭一皺,不可思議地看著祁嘉。
他不像祁嘉已經(jīng)換過了一個單位,他是一直在客運段工作的人,兩人性格本就有偏差。
人們對鐵路了解得不多,也不懂得鐵路有機務(wù)段、車務(wù)段、工務(wù)段、電務(wù)段、供電段、車輛段、房產(chǎn)段、生活段、機械化段等等單位協(xié)同配合,見的最多的就是客運段的列車員。
列車員的一舉一動,都能影響國家鐵路的形象。
再加之客運段是“半軍事化管理”實施最好的地方,服從命令聽指揮已經(jīng)成了這個單位的特色。
下級質(zhì)問上級,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旅客仿佛見到了多稀奇的事兒,都有說有笑圍了過來。
“不是,你在跟我說話嗎?”
孫車長被問得一愣:“讓你干活干就得了,話怎么那么多呢?人歲數(shù)不大,脾氣還不小呢!”
祁嘉干了半宿的活,被斥責(zé)這兩句,加上旅客在旁邊圍觀,心情也是不順,瞪著孫車長,眼中似乎要冒出火來。
《士兵突擊》中,老A大隊那次清晨打靶,拓永剛指責(zé)袁朗,“在這樣的可視情況下,這么短的時間下把槍組起來,誰能打出合格的成績?他不服!”
袁朗展示的時候,好在技術(shù)絕對過硬,但此時此刻不同,蹭白牙條純屬扯淡的活兒,天亮了,旅客都坐在邊座上,要在旅客面前下跪干嗎?
“我脾氣不小怎么的?要不你就像我們一樣跪在地上,把白壓條蹭到你所謂的標(biāo)準(zhǔn)!否則,這邊下了班,我就去找隊長,說你亂發(fā)淫威!”祁嘉嗓門很大,隔壁車廂的旅客都引了過來。
孫車長氣得臉通紅,擔(dān)任幾年成長頭一回碰見這事兒,新調(diào)來的職工當(dāng)著這么多旅客的面跟他大吼大叫,聲音也提高了一個八度。
“我是車長,你就得聽我的,讓你干點活廢話這么多呢?”
哼!
祁嘉內(nèi)心中比較,這個上級比工務(wù)段的孫工長,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他本身就沒有什么絕對臣服的心,也自認為自己三觀正,碰到這種不良行為必定要為自己樹下一個棍。
就像工務(wù)段一樣,若是面對這些臉,第一天就被欺負住,以后的工作可就沒法干了。
“你是個**!還他媽車長,有你這樣管人的嗎?”
二人嗓門一個比一個大,你說你的、我說我的,語調(diào)一個比一個快,王楠在一旁都看懵了。
旅客也是滿臉訝異,往常見的都是旅客和旅客發(fā)生糾紛,職工互相發(fā)生糾紛,這個還真的不常見。
“孫車,孫車!”
王楠收起抹布和百潔布后,快步跑了過來,用力的拉著祁嘉:“你干啥呢?旅客都看著呢,你不嫌丟人啊?萬一拿手機給你拍到網(wǎng)上,你瘋了?”
然而,祁嘉火氣已經(jīng)上來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好在這時候沒有“抖音”,其他視頻軟件也不太火,每個月30元的套餐里邊就帶1g的流量,若是像幾年后每人都100多g流量,那這名氣可就大了。
孫車長被氣了個半死,坐在軟臥乘務(wù)室喘著粗氣,好像給誰打著電話,關(guān)著門也聽不太清,應(yīng)該是和隊長告狀呢。
他是個副列,因為二人吵起來了,其他乘務(wù)人員叫醒了正在睡覺的正列車長周小雙,沒到接班時間就提前趕了過來。
周小雙將祁嘉叫到了沒人的地方,表情不自然的說:“兄弟,因為什么呀?”
祁嘉該怎么說就怎么說。
從夜間十點接班開始,一直到現(xiàn)在,沒完沒了的讓蹭地邊壓條,而且,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那就是“體罰職工”。
“作風(fēng)紀律整頓,整的不是工作,整的就是人,這個誰都明白。兄弟,不知道你想沒想過,一級壓一級,這么干也不是我們的本意呀!”周車長語重心長的說。
“愛誰的意思誰的意思,跟我有關(guān)系嗎?”祁嘉已經(jīng)上綱上線了,肯定是會被懲罰的,那認輸就沒什么意義了,既然作妖,那就要繼續(xù)下去。
見心理疏導(dǎo)不明白,周小雙無奈搖了搖頭,看了看手表:“兄弟,就是心里再不滿足,也得給別人留點面子呀!你也不能說孫車長是個**呀?行了,都快倒班了,你吃點飯回去睡吧。”
哼!
祁嘉轉(zhuǎn)頭便走了,沒有回話。
在工區(qū)混子們和他聊天,說過一句話讓他記憶非常深,“要不你就一直硬下去,誰拿你也沒辦法。要不你就軟著別硬起來,誰說什么你都笑著面對!就怕一會兒硬一會兒軟,在這個單位就廢了!”
那既然開了頭,你回不了頭。
暴怒是很奏效的,孫車長吃到了苦頭,一走一過也不和祁嘉說話了,安排工作只安排王楠,就好像沒有這個新來的實習(xí)列車員一樣。
下行列車,祁嘉和王楠依舊頂夜班,頭夜睡覺。
夜間行車,車站相對較少。
又是特快車,后半夜五個小時沒有站,沈北開車一站就是冰城。
這么大的區(qū)間,為了防止列車員與工作無關(guān)的事,工作不可避免,這次孫車長安排的是打掃廁所,要求“無死痣、無積塵、無飛灰,窗明幾凈,物見本色。”
正常的工作,祁嘉從不逃避。
他也不是那種偷懶的人,唯獨排斥的就是一張嘴長在你身上,你說行就行,你說不行就不行,沒有個指定的標(biāo)準(zhǔn),平白無故說別人工作能力不強,這點不能接受。
旅客列車損耗是很嚴重的,有些旅客在廁所吸完煙不會想著踩滅,非要向墻上捅滅,這就導(dǎo)致本來就被熏黃的墻一個個燙出了黑色的點子。
祁嘉拎著一桶水,倒上洗衣粉,用百潔布打磨著滿是煙漬的墻壁。
這一刻,祁嘉有那么點點后悔。
工務(wù)段雖然累,但他心里并沒有多壓抑,而這個單位是兩種累,他不允許你有一顆高傲的心。
多年后,祁嘉才想明白這個道理,就像胸前黨徽上寫的一樣,“為人民服務(wù)”,黨和國家,本就是為人民服務(wù)的。
有些人覺得服務(wù)丟人,叫服務(wù)員是在羞辱鐵路工人,不僅僅是此時的祁嘉,就連旅客也是這么認為,服務(wù)人員是最低級的人。
有了這種想法,那這人一定沒什么出息,社會在進步,文明在進步,百姓生活在提高,國企的服務(wù)越來越好是國家戰(zhàn)略性的趨勢。
同樣,鐵路同黨中央路線高度重合,“人民鐵路為人民”并不是一個空虛的宣傳口號。
道理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多年后,祁嘉獨當(dāng)一面的時候才明白,乘務(wù)工作者的心態(tài)若是放平了,不要以一個管理者的樣子去面對別人,那這份工作就輕松很多,也是很光榮的,自己也愉快得多。
……
流程都是有的,每隔一個小時,孫車長會每個車檢查廁所,“驗收”他布置下來的工作。
和之前一樣,廁所打掃得干干凈凈,孫車長掏出那強光小手電,上上下下地照著,最后在便缸上找出一抹銹跡。
但他不和祁嘉說,他和王楠交代不足之處。
沒有聽錯,就連銹跡都要蹭掉!
這種工作,在地方上聽有些可笑。
但要知道,鐵路每天拉著不同人,要想車廂使用得長久,缺不了這種維護,包括衛(wèi)生。
就像部隊當(dāng)兵的一樣,整理內(nèi)務(wù)并不是指疊被,還有不能說在明面上的,打掃衛(wèi)生時小便池的尿堿都要打掉。
等孫車長走后,王楠笑著說:“兄弟,今天做得對,別和他犟嘴,安排多少是他安排,咱能干多少是咱的事,到點了就下班,也沒讓你加班,何必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