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靜嶺 第四十章 雞毛旅店

郝全接到通知，要他去派出所談話。

郝全一早就來到鎮上。

過去韓公安談話都是在村里進行的，最多是被叫到黃金公司，只有他一人是被傳到派出所的，這是不是說，在韓公安眼中，他郝全有重大殺人嫌疑？可能也不奇怪，因為在雞靜嶺上，只有他一人是“外鄉人”。

以前從來沒有去過派出所，甚至不知道派出所的位置，好在鎮子就那幾條街，今日又特別地熱鬧，隨口問一聲，就有人給他指路。

郝全沒有心思留心周圍的喧鬧，他徑直朝派出所走去。

進了派出所，見里面坐一個人，沒穿制服。

他怯生生地問。

“我找韓公安。”

“你是誰？”

“我是雞靜嶺的木匠郝全，韓公安通知我來談話。”

“啊，韓公安、馬公安剛剛有緊急事情外出了，走時留下話，要你下午過來。”

這么不巧，郝全只能退了出來，又來到大街上，是不是先回家下午再過來，但這一來一回就是半天功夫，既然下午還要來，此時就不能回去了，可現在去哪兒呢？

糟糕的是今天是廟會，街上成了一個大賣場，聚集了許多的人流，人聲鼎沸，簡直找不到立足之地。

他看到一家小旅社，入住只需五塊錢，不如在這里開個房歇歇腳。

住下之后，不覺要罵樓下那一對老不死的店家。

樓上的房間都空著，偏偏讓他住這正對著大街的一間，街上的喧鬧聲震耳欲聾，在這樣的房間里怎么能安生？

算了，也別和人爭了，就花了五塊錢，還有什么說的。

好歹有一個讓你腦袋作依靠的枕頭，有一張結結實實的床。

郝全一頭倒在床上。

就算它是豬窩，也要在這床上躺到下午。

這時聽到窗外正有個男人在玩雜耍，賣什么“芙蓉十里香”。

郝全聽了半天，芙蓉十里香是一種包治皮膚病的藥膏，這和賣狗皮膏藥無異。

那男人聲音宏亮，勁頭十足。

“大哥大姐，能踢一腳，使一棒的都是我的師傅，會打一拳，耍一槍的都是我的老師。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見笑見笑了，各位大哥大姐，瞧我小鋼炮就要獻丑了，這一掌下去，這塊石頭要是碎成八塊，我這功夫就是和我師傅學的，要是劈不開它，這功夫就是跟我嫂子學的……”郝全正聽得出神，忽然聽到一個女人的哭泣聲。

起先他以為這聲音來自街上，并沒在意。街上亂糟糟的，出現任何聲音都不要大驚小怪。

然而這個聲音是店里傳來的，就在門外不遠處，時隱時現，悲悲切切，給人一種陰森恐怖感。

大白天的，這么多人在大街上擠破了頭，壯士們正把個街巷鬧騰的翻江倒海，這里難道還要鬧鬼不成。

郝全打開門，側耳聽去，并無聲音，可剛要關門時，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聲音分明是從廁所里傳來的。

旅店走廊里有一間男女共用廁所，門半掩著。

郝全向前走了兩步，對著廁所里掃了一眼，看到一個正女人背對著他在哭泣。

是一個十分年輕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怎么會出現在這樣的小旅店里。

他知道一些旅館里有干那活兒的女人，像小妖精一樣變著法兒套你的錢，專宰外地人。

住進這樣的小旅店，千萬不能被人家放了血去。

女孩卻轉過臉來。

“大哥哥，幫幫忙吧。”她分明是在喊他。

是一張十分漂亮的臉，郝全立即被她那張臉所吸引。

“你要我幫什么忙？”

“你過來呀。”她向他揮手。

他想，也沒什么可怕的，他只要管住自己，一個大男人還能栽到她女人手里。

他就走了過去。

“你想要干什么？”

“求你幫幫忙，把我的骨頭從這墻里取出來。”

“什么？你的骨頭？在這墻里？”他半天沒鬧明白。

她點點頭。

“大哥，你不要怕，我其實是一個陰魂。我的肉身整整死去一年，去年的今天我被人殺死在這個旅店里，并且把我的尸體藏到這堵墻里。”

“是誰殺了你？”

“就是窗外那個玩雜耍賣藥的男人，是他殺了我。我的骨頭怎么能在這樣臟的廁所里一直呆下去，求你把它們帶出去，找一個干凈的地方埋了，來世我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就在這堵墻里？”

她點點頭。

他用手叩了叩墻壁，里面“嘭嘭”作響，果然像是空的一樣。

地上就有一塊磚頭，他舉磚就要砸。轉念一想，不行啊，這可是人家開的店，不是自家的墻，難說不是小旅店設局騙他，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一磚砸下去，砸不好就要挨人宰。

“大哥，我給你跪下。”見他有些遲疑，女鬼撲通跪下。

“唉，別，別，別。”

她那一跪，讓他感到必須要奮不顧身了。

他手里的磚頭使勁砸了下去。

墻立即被砸了個大洞，果然露出一堆白骨來。

他拿什么來裝這些骨頭呢？

門外有一個字紙簍，里面套著一個黑色塑料袋。

他把塑料袋取來，將一根根骨頭從墻洞里掏出來丟在袋內，最后掏出來的是頭骷髏。

他掏一根，女鬼就在一邊哭一聲。

所有的骨頭都掏出來了，裝了滿滿一袋子，它們放在一起，相互廝磨，碰撞有聲。

女鬼看一眼自己的骨頭，哭得更兇了。

他說你不要哭泣，樓下有店主人，千萬不要讓他聽到。

她這才止住了哭泣。

郝全下樓肯定要在店主人的面前經過，他上來是空著身的，怎么也不能帶這么一大袋東西下去。

他決定將袋子從窗口丟下去。

顯然不能往大街上扔。從廁所的窗口丟下去，下面是一個矮房的屋頂，他下去后可以想辦法從屋頂上將它取下來。

“這樣丟你的骨頭，會感到疼嗎？”

女鬼點點頭。

千萬不能讓它們重重地砸到地上，當著她的面砸碎這些骨頭。

郝全又找來那個字紙簍套上，在字紙簍落下的一瞬間，郝全看女鬼眉一皺，身子一陣哆嗦。

“嘭”的一聲。或許正是這個字紙簍讓聲音變得如此巨大。

立即引起了店主老頭的注意。

他從一扇窗戶探出頭來。

沒等郝全下樓，老頭已經用一根竹竿將那個簍子夠到手中。

老頭打開袋子，嚇得魂不附體。

不好，郝全頓感事情不妙，可他已被困在這里了。

老頭提著那些東西輕手輕腳地走上樓來，郝全已經聽到“咚咚”的腳步聲。

怎么辦？

實際上郝全這時是可以逃生的。即使從朝向大街的窗口跳下也不會有問題，因為街上亂極了，誰也不管誰的事情，誰也管不了誰的事情，就是老頭在后面喊他是殺人犯，公安要在這么密集的人群中抓到他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但他今天心里亂亂的，早上被傳進派出所，又從那里走出來，心里亂得不行。

郝全還有一個想法，讓老頭上來，當著女鬼的面，把事情問個究竟。

這個猶豫讓他失去了逃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