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蕭至寧就在荊禾家住了下來。荊禾每天會端來草藥粥,有時還會采些野果回來。她不會醫家術法,只能每日引著體內稀少的靈力,一點點潤過臉上的傷口——那里的疤痕最明顯,回王府前總得消下去。
第三天傍晚,她對著荊禾遞來的銅鏡照了照,臉上的血痕已經淡成淺粉,不細看幾乎看不出。她站起身,對正在縫補舊衣的荊禾道:“我該回去了?!?/p>
荊禾抬起頭,手里的針線還在半空中:“我送你到巷口?”
“不用。”蕭至寧理了理荊禾給她找的干凈布裙——雖不是她的衣服,卻洗得很軟,“謝謝你?!?/p>
她走出那間灰暗的小屋時,晚霞正染紅半邊天?;赝醺穆匪J得,只是走得比來時慢,肩膀的傷還沒好透。
剛走到王府側門,守門的侍從就瞪圓了眼,轉身就往里跑,聲音慌得變了調:“快去通知王爺夫人!郡主回來了!郡主回來了!”
蕭至寧走進院子時,正撞見林素薇從正屋出來。她穿著石青繡蘭草的褙子,臉色比往日更冷,看見蕭至寧的瞬間,腳步都沒停。
“啪——”
一聲脆響在院子里炸開。
蕭至寧被打得偏過頭,臉頰火辣辣地疼,嘴角滲出血絲。她慢慢轉過頭,看著林素薇舉著的手,那只手上還戴著銀鐲子,鐲子上的紋路硌得她側臉生疼。
周圍的侍從都低下頭,沒人敢說話。
林素薇的聲音像淬了冰:“你還知道回來?”
臉頰的疼還在蔓延,蕭至寧卻沒抬手去揉,只垂著眼,聲音壓得很低:“女兒知錯?!?/p>
她的眼瞼垂著,長睫在眼下投出片淺影,看著溫順得像只剛被訓過的貓。林素薇看著這副模樣,心里的火氣卻沒降反升——若是剛把她從蛇窩接回來時,她或許還會覺得這是“乖巧”,可如今早已看清:這副順從底下,藏著比誰都硬的骨頭。認錯不過是應付,心里未必有半分真怕。
“知錯?”林素薇冷笑一聲,指尖攥緊了帕子,帕角的金線都被捏得發皺,“我看你是不知錯。璃珞不過是沒等你坐馬車,你就敢玩‘離家出走’?你可知這三天府里派了多少人去找你?城里的客棧都被翻了個遍,你父王連軍務都擱下了大半!”
她頓了頓,目光像淬了冰落在蕭至寧身上:“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去跟你父王解釋吧?!?/p>
說完,她沒再看蕭至寧一眼,提著裙擺轉身就走,裙角掃過廊下的石階,帶起一陣冷意。
蕭至寧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林素薇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后,才跟著引路的侍從往書房走。走廊里的燈籠被風晃得輕搖,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跪下?!?/p>
剛踏進書房,蕭玦的聲音就從書桌后傳來。沒有怒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蕭至寧沒猶豫,膝蓋彎得熟練——從回王府以來,下跪早已成了家常便飯。冰涼的地板透過薄薄的裙料滲進來,她挺直脊背,視線落在身前的青磚縫上。
書房里很靜,只有燭火偶爾爆出的輕響。蕭玦沒說話,筆尖在卷宗上滑動的聲音清晰可聞,卻像重錘敲在人心上。蕭至寧能感覺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審視,帶著不容錯漏的銳利——她知道蕭玦是個掌控欲極強的人,王府上下,哪怕是侍從的腳步聲,都得合他的心意,更別說她這個“脫離掌控”三天的女兒。
沉悶像水汽似的在書房里彌漫,蕭至寧的指尖悄悄蜷起,后頸滲出細汗。
不知過了多久,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停了。
“這三天,你在哪?”蕭玦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可蕭至寧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沒離開過她。
她的睫毛顫了顫,聲音放得更輕,帶著點刻意壓出來的虛弱:“女兒身上沒帶銀錢,不敢進城,就在城郊的破廟里呆了三天。餓了就摘些野果,渴了就喝檐下的露水。”
她說著,微微抬了抬眼,正好對上蕭玦的目光——他坐在太師椅里,手指搭在扶手上,指節分明,正一瞬不瞬地打量她。她的臉色確實蒼白,唇瓣也沒什么血色,身上的布裙雖干凈,卻不是王府的料子,看著倒真像在外面受了苦。
蕭玦沒說信,也沒說不信,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我讓人給你新備了輛馬車,以后你和璃珞分開去書院,不用再等她?!?/p>
他頓了頓,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了敲,聲音沉了幾分:“僅此一次。下次再敢這樣任性,讓府里上下為你亂作一團——”
“我絕不輕饒。”
最后四個字說得極慢,帶著不容置喙的警告。
蕭至寧忙低頭應道:“是,女兒記下了?!?/p>
“下去吧?!?/p>
蕭至寧這才撐著地板站起來,膝蓋有些發麻,她沒敢表現出來,垂著眼退了出去。直到走出書房很遠,拐過回廊,聽不見里面的動靜了,才悄悄松了口氣——后背不知何時已沁出層薄汗。
這關總算過了。
她抬手按了按肩膀的舊傷,那里還在隱隱作痛。她不敢說被刺殺的事,更不敢提青云宗弟子的尸體——那人死在雷霆之下,死狀詭異,一旦查起來,定會牽扯出她體內的雷元晶。
那是她如今唯一的依仗與秘密,絕不能暴露。
廊下的風帶著桂香吹過來,蕭至寧攏了攏衣襟。不管林素薇的冷臉,還是蕭玦的警告,都比不過“活著”和“守住秘密”重要。
她抬頭看了眼王府的飛檐,夕陽正從檐角落下去,把天空染成暖橘色。至少以后不用再和蕭璃珞一輛馬車了,這倒是件省心的事。
等回了自己那間冷清的小院,蕭至寧剛揮退要進來伺候的侍從,一道巨大的陰影就從梁上壓了下來。
“嘶——”
蛇母的大腦袋帶著獵來的獸類腥氣,直直撲到她面前,信子掃過她的臉頰,帶著熟悉的溫熱。它身軀粗壯如桶,鱗片在燭火下泛著銀白的光澤,此刻卻像條溫順的大蟒,用鼻尖輕輕蹭著她的肩膀——它每次狩獵都要去百里外的深山,這趟走了月余,顯然是記掛著她。
蕭至寧被它蹭得晃了晃,卻笑著抬手抱住那顆比她腰還粗的腦袋,把臉埋進冰涼的鱗片里使勁蹭了蹭。蛇母身上的腥味混著山林的潮氣,在旁人聞來或許刺鼻,對她卻是最安心的味道——比王府的熏香、書院的墨氣都讓她放松。
蛇母用尾巴卷住她的腰,把她輕輕放到榻上,自己則盤在榻邊,腦袋擱在她手邊,發出低低的嘶鳴,像在哼著蛇窩的調子。蕭至寧指尖劃過它鱗片的紋路,緊繃了一晚上的脊背終于松下來,眼皮越來越沉,沒多久就靠著蛇母的腦袋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