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件事,連你都能看出不對勁來。”
宋元一怔,撇了撇嘴,總覺得主子不是在夸他。
李識衍想起祁蘅大手一揮準許自己成婚時模糊的神情,當真覺得可笑:“他這個法子,可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宋元想了想,然后當即瞪圓了眼睛:“您是說……是陛下……?”
李識衍從他手里接過馬繩,思忖道:“現在找到馮崇才是重中之重,盯緊季遠安,他是圣上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能做到從大理寺的昭獄里把馮崇換走的人。”
他還要用馮崇的頭來祭奠自己的父親,絕不可能讓他就這么逃了。
他死在別人手里也不行。
京城昨夜落了一場秋雨,馬蹄踏過青石板,濺起泥水。
李識衍從馬上翻身下來,徑直去了后院。
還沒走近,就聽見屋里傳出柳鳳鳳的說話聲,像一只翠鳥,嘰嘰喳喳。
李識衍遠遠的就看見了桑余。
她被困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中間,柳鳳鳳還在往她懷里塞,桑余有些抿唇苦笑。
陽光為她鍍了層朦朧的邊,美好得讓他心尖發顫。
“大人……”宋元欲言又止,“要不改日再說……”
李識衍抬手制止,頓了頓,還是走了進去。
進到屋子,滿目紅色刺得他眼眶生疼。
柳鳳鳳正和桑余在整理大婚用的物件。
柳鳳鳳比桑余還操心,從來京城那天就開始采購了,眼看就要大婚,她就把買的東西全搬了過來。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到時候就擺在你們的新房,還有這對龍鳳花燭……”
桑余無奈的笑了笑,接過花燭,抬頭看見李識衍走進來。
他從自己懷里接過了所有東西。
“鳳鳳。”
柳鳳鳳站起來,見是李識衍,眼睛一亮正要說什么事,李識衍比她先開了口。
“我母親找你有事,在前院等你。”
鳳鳳一愣,她慣會察言觀色,只是一瞬,便明白李識衍的意思。
她點了點頭,放下東西,臨走前還帶上了門。
桑余也有些不明所以,她看向李識衍:“出什么事了?”
“你先坐。”
李識衍握住她的手,引她到桌邊坐下。
“阿星,今早大理寺發生了一些意外。”
桑余一怔,當即想到是與馮崇有關。
“會牽連你么?”
“不知道,但很難辦,所以……”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最擅長的朝堂辯術在此刻毫無用處。
該怎么告訴她,他這次又要辜負她了。
“阿星,我……我們……”
話沒說完,他的聲音就啞在喉嚨里。
“不能成婚了是嗎?”
桑余直接問道。
她聲音很輕,卻讓李識衍胸口像被重錘擊中。
他急急地攥緊她的手:“只是推遲!我發誓,我會盡快解決,不會再讓你等太久……”
“沒關系。”
桑余抽出手,開始收拾桌上的物品。
她動作很穩,還帶著淡淡的笑意:“你先去做該做的事就好,我沒事的。”
李識衍看見所有東西被她歸攏整理好,再仔細收到一旁。
桑余想,的確是有些太多了。
然后笑了出來:“都說讓鳳鳳別這么著急了,她這個性子啊,跟小孩一樣。”
李識衍站在她身后,聽著她平靜的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看著她把大婚的物件被一件件收進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阿星……”
他想解釋朝堂上的暗涌,想告訴她祁蘅的威脅。
可這些事她沒有任何必要知道,只是徒增煩擾。
李識衍最終只是從背后環住她,“等我,這次我一定會解決。”
桑余愣了愣,然后轉過身,抬起手,指尖撫過他緊蹙的眉間。
“好,我等你。”
這三個字重若千鈞,砸得李識衍心臟生疼。
可桑余卻很平靜。
她好像沒覺得有什么難過,甚至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內。
經歷了那么多的事、失去了那么多的人,桑余早就不去希望期愿什么,因為往往事與愿違。
也沒什么事能讓她波動,就連當初知道自己的身世,她都只是麻木又迷茫的接受了,自知不能牽連無辜的人,也沒有那個本事替生父報仇,所以坦然接受。
她的情緒平靜的可怕,如同死水。
除了祁蘅。
那個人僅僅是出現,就讓她的心再次痛苦又恐懼的緊縮起來,生不如死。
桑余只希望李識衍好好的,不要被她牽連。
可是如今呢?
他是不是,還是被自己拖下水了?
——
這幾日祁蘅心情卻是出奇地好,連陸晚寧求見都沒有拒絕。
陸晚寧是特意聽說祁蘅心情好才來的。
馮崇倒臺,北境的人更是樹倒猢猻散,沒人護著陸家人,陸晚寧聽說母親病了,這才著了急。
“陛下,”陸晚寧小心翼翼地為祁蘅布菜,“這魚,是臣妾親手做的。”
祁蘅夾起一塊,細嚼慢咽。
他這幾日胃口好,覺得跟什么過不去也不能跟吃的過不去。
陸晚寧悄悄松了口氣,執起銀筷繼續為他布菜。
這是半年來他第一次允許她近身伺候。
“聽說北境近來大雪。”她鼓起勇氣,狀似無意地繼續道:“臣女母親……腿疾怕是又犯了。”
祁蘅咀嚼的動作頓了頓。
陸晚寧立刻噤聲,心跳如擂鼓。
“你想接她回來?”
祁蘅突然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陸晚寧指尖一顫,筷子上的莼菜滑落碗中。
她慌忙跪下:“臣女不敢!只是……”
陸晚寧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能聽見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她不確定自己在祁蘅心里還有多少分量。
畢竟陛下心里始終都是桑余。
“只是臣妾母親體弱,北境苦寒……父親有罪,但母親……”
“啪”的一聲,祁蘅放下玉筷。
他轉頭看向陸晚寧,忽然勾起一個笑容:“好啊。”
陸晚寧當即怔在了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祁蘅唇角噙著笑,眼底卻一片冰冷:“明日就派人去接。”
他也給陸晚寧夾了一筷菜,“開心嗎?”
“謝陛下隆恩!”陸晚寧喜出望外,眼眶瞬間紅了。
她沒想到祁蘅會這么輕易答應,難道是因為……因為桑余要嫁人了,他終于決定回頭好好待自己?
祁蘅輕笑一聲,沒再說話。
他冷眼旁觀陸晚寧的竊喜,如同看著一只在蛛網上掙扎的飛蛾。
這種一句話就可以操控他人情緒的游戲,的確很好玩。
昏黃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蒼白的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陰影里,詭譎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