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二刻。
侯管家、杜二郎杜三郎率數(shù)十名家丁氣勢洶洶涌入西跨院。
正在吃早飯的龍衛(wèi)軍軍卒猝不及防,瞬間被沖散。
杜二郎領(lǐng)著數(shù)名家丁在前院搜屋,侯管家則帶著大部隊一窩蜂沖進(jìn)后院。
想必是前邊動靜已驚動后院,侯管家?guī)藳_進(jìn)來時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
龍衛(wèi)軍那名小什長,獨(dú)自坐在房門前石階上,制式雁翎刀橫于膝前,神色沉穩(wěn)淡然,像位年少成名的俠客,也像名征戰(zhàn)歸來的少年將軍。
一人虎踞,竟隱隱有種萬夫莫開的凜然氣勢。
侯管家、杜三郎這等長久廝混于后宅的貨色,當(dāng)即一滯,腳步本能釘在原地。
后方不明就里的家丁還在推搡前涌,將前方幾人撞得東倒西歪,場面一片混亂。
“狗東西!瞎了嗎?”
杜三郎被撞得一個趔趄,回身對著肇事家丁破口大罵。
那家丁嚇得縮脖,慌忙自抽耳光賠罪。
家丁的卑怯,反倒重新點(diǎn)燃了杜三郎的虛火,朝丁歲安叫囂道:“兀那小子,快快起開!”
丁歲安看都沒看他一眼,只笑瞇瞇望向侯管家,“老侯,前日我不是跟你說了么?你若再來,我不依你......”
“一起上,將他綁了!”
侯管家不愿和丁歲安費(fèi)口舌,揮手呼喊一聲。
家丁并不知龍衛(wèi)軍代表著什么,只曉得吃主家糧便要為主家做事,當(dāng)即有幾個急于立功的仗著人多勢眾便撲了上去。
“龍衛(wèi)軍乃天子親軍!爾等欲造反么!”
‘滄啷~’
一聲鏘鳴,丁歲安抽刀立于門前。
平平無奇的制式雁翎刀,鋒刃之上竟流轉(zhuǎn)著一層凝練如實(shí)質(zhì)的森然白芒!
剛剛沖到近前的家丁一個急剎,齊齊止步......
周遭‘哄’的一下,一片冷氣倒吸之聲。
造反的罪名確實(shí)唬人,但附著在雁翎刀上的白芒同樣嚇人.......這是成罡境武人催動武器時的獨(dú)有特征。
怪不得這小子年紀(jì)輕輕就做了龍衛(wèi)軍什長!
讓他們仗著王府威勢欺凌弱小、在后宅抓幾個女眷還行.......面對一言不合就拔刀的禁軍悍卒,還是露了怯。
四十余年的溫柔鄉(xiāng),早泡軟了武勛后人的骨頭。
侯管家心頭發(fā)慌,下意識回頭找李鳳饒撐腰......可方才還跟在后頭的知府大人,此時卻不見了蹤影。
恰在此時,胸毛、胡大、王喜龜?shù)扰蹪蓨^力擠到丁歲安身側(cè),在他們一聲聲‘襲擊龍衛(wèi)軍,形同造反’的齊喝中,有些膽小怕事的,開始悄悄往后退。
就在杜家眾人氣勢將潰之時,一道深沉女聲從人群后方響起,“龍衛(wèi)軍的兄弟莫誤會,蘭陽王一脈出自軍伍,王府怎會向袍澤刀兵相向?”
人群如潮,左右分開,自動讓出一條路,身穿命服的吳氏在婆子攙扶下緩慢卻穩(wěn)健的走到了人群最前方。
強(qiáng)大氣場瞬間穩(wěn)住了局面。
侯管家、杜三郎見到了主心骨,重新鎮(zhèn)定下來。
“小兄弟,并非王府為難你們,實(shí)因家里出了丑事,女眷竊財逃走,不得已才如此......”
吳氏面容慈愛,語氣懇切和善。
看向丁歲安等人的目光,柔和的像是在看自家兒孫。
以至于胸毛等人都扭頭看向了丁歲安,那意思是......頭兒,這老太太說話好聽人又和善,看面相就是個好人,實(shí)在不行就讓她的人進(jìn)屋瞅瞅不得了?
反正咱也沒藏她家女眷。
杜三郎見狀,膽氣復(fù)生,大聲嚷道:“小子,若心中無鬼,敢不敢開門讓我們搜!”
“哈哈哈~”丁歲安仰天大笑,隨后笑容一斂,“不敢!”
“......”
這特么不是耍無賴么!
吳氏臉色不由沉了下去,“這么說來,我府逃眷就在這間屋子里了?”
“不錯,王妃就在此處。”
‘嗡~’
西跨院內(nèi)一片嘩然,眾家丁此時方知,他們要捉的逃奴竟是蘭陽王妃!
但比他們更驚愕的,卻是王喜龜?shù)热耍粋€個張大了嘴巴望著丁歲安,胸毛錯愕之余,不由自主瞄了眼茅司。
吳氏似乎對此早有預(yù)料,“這位小郎,此乃我王府家事,和你并無干系,你硬要出頭,不怕連累屬下弟兄么?”
怎么和咱沒關(guān)系......將林寒酥交了,老子的銀子就沒了;銀子沒了、就沒錢娶媳婦兒;沒錢娶媳婦兒,就沒法生娃娃;沒法生娃娃,老丁家就得絕后!
關(guān)系大了去了!
但這老太太確實(shí)厲害,一句‘連累屬下弟兄’,離間人心、直指軟肋。
丁歲安目光微垂,在弟兄們臉上快速掃過,“若怕,自可散去。”
幾人眼神交匯,胸毛忽然嘿嘿一笑,抽刀在手,“頭兒,自打秋時你幫我老娘籌來湯藥錢那日起,我這百多斤就賣于您了!”
‘滄啷~滄啷~滄啷~’
有他這一下,龍衛(wèi)軍軍卒紛紛擎刀出鞘。
狹小后院,頓時充斥兵刃寒光。
本以為只有一個丁歲安難纏,沒想到這是一群二百五啊!
吳氏見狀,終于動怒,“爾等果真要與我蘭陽王府為敵?”
“蘭陽王府?誰是蘭陽王府?我龍衛(wèi)軍甲營丙都安字什接到的軍令是護(hù)衛(wèi)蘭陽王,如今蘭陽王已故,蘭陽王妃便是此間主母!我護(hù)的,便是蘭陽王府!”
丁歲安睥睨四下,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誰若不服,可上前一試!”
.......
‘這么說來,我府逃眷就在這間屋子里?’
林寒酥被外間嘈雜驚醒,聽到的第一句,便是吳氏這句冰冷質(zhì)問。
多年積威形成的條件反射,讓她猛地從床上坐起。
敷在額頭的濕布巾悄然滑落......
林寒酥茫然望著布巾,遲鈍的感知著渾身酸痛和腦袋里的昏沉。
再一看,自己躺在丁歲安的床上。
......昨晚,好像發(fā)了熱癥。
‘若怕,自可散去。’
一門之隔,丁歲安的聲音清晰得如同在耳畔低語。
林寒酥再顧不得思索昨晚是不是丁歲安照顧的她、是不是被他抱上了床這等細(xì)枝末節(jié)的小事。
她只覺困惑,聽丁歲安的意思,是要硬鋼王府?
她隱約記得,昨晚對他說了頂不住就交她出去的話。
你護(hù)我一日,我還你富貴。
一場交易而已。
既然事不可為,何苦再來搭上前途乃至性命......她口中的圣旨昨日傍晚就該到了,小郎卻已經(jīng)幫她又多撐了一晚。
仁至義盡。
林寒酥掙扎著下了床,腳步虛浮幾乎站不穩(wěn)。
但她仍想自己走出來,以免待會像死狗一般被人拖出去......既失了體面,又讓吳氏小看。
好不容易挪到門邊,卻發(fā)現(xiàn)房門竟從外鎖了。
林寒酥癱在門后,剛好能從門縫看到外間情形。
“......我護(hù)的,便是蘭陽王府!”
冬日暖陽,溫柔繾綣。
丁歲安橫刀身前,周身被晨陽渡了一層金黃。
熠熠生輝......
如天神下凡,亦如面對匪賊護(hù)在妻兒身前的大丈夫。
從落入絕境至今,始終憋著沒掉一滴眼淚的林寒酥,望著那道橫亙于她和杜家人之間的背影,視線瞬時模糊,圓潤飽滿的臥蠶最終也沒能兜住快速充盈的淚水,如同江河決堤,滾滾而下。
林寒酥一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另一只手拼命擦拭著糊了視線的淚水,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那惱人的眼淚,卻怎也擦不盡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