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律》有載,非軍伍者,不得習(xí)武。
也就是說,軍方壟斷了武人合法修煉途經(jīng)。
當(dāng)然,這條律令在草莽匪寇和勛貴豪門眼中,和女人安全期一樣......沒卵用。
武人修煉體系,共分六境。
第六境煉體境,打熬身體、激發(fā)氣血,煉體境圓融后,力量、體力有所增加。
大吳軍卒人人修煉,但九成人終其一生也難以突破這道入門境界。
煉體境之上,便是成罡境......以肉身聚罡氣,罡氣貫兵刃可輕易破甲,尋常兵刃到了成罡境武人手中,猶如神兵。
到了成罡境,武人才算有了質(zhì)的變化.......但修煉一途,天賦者寥寥。
百名軍卒中,煉體入成罡者,不過一手之?dāng)?shù)。
所以,當(dāng)丁歲安刻意罡氣貫刀,立即震懾了眾人。
倒不是蘭陽王府找不到境界更高的武人來壓制丁歲安,只是丁歲安等人身份特殊敏感,吳氏也不敢輕易傷他們。
進(jìn)退維谷之際,吳氏不得不壓下怒火,放低了身段,“丁什長,你小小年紀(jì)便有此等境界,未來不可限量,日后咱們說不定還需交道。”
先隱晦點了點蘭陽王府能幫到丁歲安前程,接著又以稍稍強硬的口吻道:“今日之事,我王府勢在必行,丁什長莫要自誤。”
卻聽丁歲安道:“我方才說了,蘭陽王故去,我安字什只認(rèn)王妃。老夫人若想討走王妃,請皇上旨意即可。”
“.......”
這是沒得談了。
正在此時,后方一陣急切腳步,眾人回頭,竟是剛才神奇消失了的知府李鳳饒去而復(fù)返。
“天中城來了圣旨,宮人已進(jìn)了府城,貴府快做些準(zhǔn)備吧。”
杜三郎還以為是算無遺策的老太太提早派人請了旨意,登時喜上眉梢,朝丁歲安叫道:“你看,旨意這不就來了么!”
只有侯管家注意到吳氏面色不對,不由多問了李鳳饒一句,“知府大人,可是頒于我家老祖宗的旨意?”
李鳳饒面無表情的搖搖頭,“非也......”
......
巳時,蘭陽王府三進(jìn)澄夕堂。
“......杜玨雖無功于國,念彼祖父之功,追賜輔國將軍......王妃林氏,自入嫁蘭陽王府,克己復(fù)禮,持家有道,更兼心懷慈悲,樂善好施,深得內(nèi)外敬愛,實為天下婦人之表率。
朕聞其事,深感欣慰,特賜東珠一升、白帛三十匹,以示嘉慰......”
堂內(nèi),里里外外跪了數(shù)十人,此刻卻靜可聞針。
直到林寒酥伏地叩首,才打破了窒息安靜,“臣妾林氏,叩謝吾皇隆恩......”
林寒酥雙眼紅腫,臉蛋上還帶著明顯病態(tài),只匆匆換了身素白孝衣,發(fā)髻都沒來及重新梳洗。
倒也符合一個夫君新亡的憔悴俏寡婦形象。
“王妃請起。”宣旨太監(jiān)抬手虛扶,壓低聲音道:“咱家來前,興國公主特意囑咐,請王妃節(jié)哀......”
這是示恩,讓林寒酥莫忘了是誰救的她。
“殿下大恩,妾身沒齒難忘......”林寒酥低聲表了態(tài),打算按流程請宣旨太監(jiān)先去客房歇息,然后再奉上鞋腳錢。可鳳目往下一掃,竟然找不到一個可用之人。
“公公辛苦了。”
吳氏適時以主母姿態(tài)上前,面容平靜慈悲,看不出任何因計劃失敗帶來的挫敗感。
這番旨意明顯不對勁。
按說蘭陽王新喪,圣旨內(nèi)容應(yīng)該關(guān)注杜玨身后哀榮才對,可通篇寥寥數(shù)語,不但沒賜謚號,并且那句‘雖于國無功’的評價可算不上高。
反而花了大篇幅夸贊了林寒酥,連‘天下婦人表率’這種詞都用上了。
在場杜家人驚疑不定......不明白殉葬二十幾個后宅女眷這等小事怎就驚動了圣上。
但無論如何,‘婦人表率’林寒酥的小命暫且保住了。
唯有吳氏,面不改色,“侯管家,代老身陪公公去前廳飲茶......”
宣旨太監(jiān)前腳剛離開,堂內(nèi)烏泱泱幾十人齊刷刷看向了坐在中堂主位上的林寒酥。
人很多,卻出奇的安靜。
林寒酥腰背繃直,美眸低垂,像是一只被狼群圍獵的小鹿,在防御眾多不友好審視目光的同時,仍在竭力維持一府主母的威嚴(yán).......唯恐露出一絲怯懦畏懼的破綻,便會被這群人撲上來撕碎一般。
“折騰半日,老身乏了,回房歇息吧。”
吳氏淡淡一句,杜家眾人就像經(jīng)過良好訓(xùn)練的獵犬,呼啦啦簇?fù)碇羺鞘仙砼浴?/p>
行至堂外,吳氏在丁歲安面前駐足片刻,渾濁老眼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將他從頭到腳細(xì)細(xì)打量了一遍。
“英雄少年,丁什長,令老身刮目相看。”
“呵呵,謝老側(cè)妃夸贊,護(hù)衛(wèi)王府周全,乃在下本分。”
丁歲安只當(dāng)這老太太是在夸自己,回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燦爛笑容。
片刻后,澄夕堂重歸寧靜。
只剩了門外的丁歲安,以及堂內(nèi)的林寒酥。
眼睛不瞎都能看明白,林屁股面臨的局面依舊不妙啊......有了這回殉葬之事,吳氏和林寒酥已經(jīng)撕破了臉,再無轉(zhuǎn)圜緩和余地。
可整座王府仍由吳氏牢牢掌控,林寒酥這回逃過一劫,以后吳氏也有無數(shù)種法子讓她‘意外’在深宅大院內(nèi)。
丁歲安探頭看向堂內(nèi)。
澄夕堂深處,光影明暗交錯,仍挺腰繃背坐在椅子上的林寒酥上半身隱在陰影里,下半身籠在陽光里。
看不清面容表情,此時此刻這幅畫面卻像極了電視劇中角色黑化時的運鏡。
“王妃,得加錢啊!你看,他們一家把我也記恨上了。”
丁歲安邁過門檻走進(jìn)堂內(nèi)。
茶案上還放著用來招待宣旨太監(jiān)的瓜果......仲冬時節(jié),新鮮果蔬珍貴著呢。
丁歲安隨手拿了顆香梨,胡亂在身上擦了擦捺進(jìn)了嘴里。
他這幅‘人死鳥朝上,不死萬萬年’的混不吝做派,倒讓林寒酥也跟著放松下來,繃緊腰背不由一垮。
人一松弛,腦子也活泛許多,林寒酥理了理思路,起身走了過來。
“嗯,給你加!”林寒酥學(xué)著丁歲安的模樣,也拿了顆香梨,故作粗魯?shù)挠眯渥雍唵尾潦昧T,張大嘴巴使勁啃了一口,‘嗑嚓’脆響,四溢汁水順著嘴角蜿蜒而下.......
大異平日端莊形象。
“痛快!”
林寒酥柳眉輕揚,恣意一笑。
唇角微翹如櫻瓣初綻,鳳目成月似云開霧散.......
咱摸著林寒酥的良心說,確實很好看。
“走吧,陪我去趟后宅,把我房里的人放出來,姐姐才好給你拿錢花。”
“我?去后宅?”
“咦,你怕了呀?晨間你持刀擋在門外時,我還當(dāng)你果真天不怕地不怕呢。”
“倒也不是怕,我一個外男進(jìn)內(nèi)宅合規(guī)矩么?”
“規(guī)矩?”鳳目掃過空蕩蕩的澄夕堂,“你晨間不是說了么,我才是王府主母。王府的規(guī)矩,我想改改!”
......
午時初,林寒酥、丁歲安一前一后走進(jìn)后宅。
不出所料,確實引起了一點小騷動。
沿途遇見的婆子像是見了鬼,有人躲在假山廊柱后指指點點,有人提著裙角飛奔向吳氏居住的綿澤閣打小報告。
兩人一路行至五進(jìn)棲園。
據(jù)林寒酥講,棲園原本是她的院子,前日陪殉一事走漏消息后,吳氏為防女眷逃走,便將她的人都趕到此處鎖了起來。
棲園正房房門上掛著一支銅鎖,門口守著兩名粗壯婆子。
隔門已能聽見房內(nèi)壓抑的小聲啜泣。
“把門打開。”
林寒酥目光微垂,神色清冷。
兩位婆子大約已聽說了前宅圣旨之事,此時見王妃親至,身后又跟著名披甲挎刀的青年軍卒,心生忐忑。
可守在此處的差事又是吳氏親自吩咐下的,她們怕吳氏遠(yuǎn)甚于怕林寒酥,便裝傻充愣,低頭不語。
不說話,也不開門。
林寒酥也不與她們啰嗦,微微側(cè)身,目光投向丁歲安,“丁什長,勞煩了。”
‘唰~’
刀光如白虹乍現(xiàn)。
‘咔噠~’
守門婆子只覺眼前一花,還未看清動作,黃銅門鎖已應(yīng)聲斷為兩截,跌落在地,在青石地面上磕出一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囗憽?/p>
丁歲安推門入內(nèi)。
房內(nèi),足有二十余人,聽見動靜以為死期將至,尖叫著拼命往后縮,想要盡量離房門遠(yuǎn)一些。
哭聲陡然放大。
一名約莫四十許的婦人逆著后退人群走上前來,提氣喝了一聲,“哭什么!莫給娘娘丟臉!”
緊貼婦人身旁的小丫鬟,臉蛋腫成了饅頭、兩頰留有清晰的青紫巴掌印,怯怯看了一眼丁歲安,嘴唇一哆嗦,終是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許嫲嫲,我不想被活埋......”
她這一聲,讓許嫲嫲也破了防,張臂抱住小丫鬟,眼淚跟著流了下來,“莫怕,黃泉路上有嫲嫲跟你作伴。”
“許嫲嫲!”
林寒酥從丁歲安身后走入房內(nèi),略帶顫音的輕呼,明顯動了情。
房內(nèi)哭聲為之一頓。
“娘娘!你......你沒逃出去?”
許嫲嫲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目光在林寒酥和丁歲安之間快速掃過,臉上浮現(xiàn)決絕神色,像是做出了什么重要決斷。
下一刻,許嫲嫲突然猛撲過來,一把抱住丁歲安,扭頭朝林寒酥大喊道:“娘娘快逃!意歡,抱住他的腿!三娘,傻站著作甚,逃啊!”
喊聲撕心裂肺,椎心泣血。
可......
丁歲安:我也不是反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