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二之北巖山人 第三章 爐心火照宿命紋

湯巫工坊的夜，被熔爐里躍動的火光撕裂。易小川**著上身，站在鍛爐前，汗水順著脊背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間蒸發(fā)出一縷白氣。他手中的鍛錘起落有致，敲打著爐中燒得通紅的隕石錠，每一次撞擊都迸濺出銀色的火星，在空中劃出細(xì)密的弧線，如同轉(zhuǎn)瞬即逝的星軌。

“先生，這鐵……好像活了一樣。”高要蹲在風(fēng)箱旁，一邊用力拉拽，一邊盯著爐中的金屬錠。那錠子在烈火中并非呈現(xiàn)尋常鐵水的赤紅，而是流動著一種詭異的銀藍(lán)色，仿佛里面囚禁著一片凝固的星空，每當(dāng)鍛錘落下，表面就會泛起一圈圈漣漪，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

易小川沒有回頭，額頭的汗珠滴在眼前的青銅模具上，發(fā)出“滋”的一聲輕響。那模具是他連夜刻成的，正是《神話1》中那個龜甲紋寶盒的雛形，只是盒底刻意留了一塊不規(guī)則的空缺——那是為他暗格里的隕石碎片預(yù)留的位置。他知道，這塊碎片不僅是暫緩時光裂痕的解藥，更是連接古今的鑰匙。

“別碰它。”易小川喘著氣，聲音被鍛錘聲淹沒，“這不是凡鐵，是從九天之外墜落的星辰碎屑，帶著時空的重量。”

崔文子站在工坊角落，手里捧著那卷《湯巫訣》竹簡，目光在易小川和熔爐之間來回逡巡。他活了大半輩子，從未見過如此奇異的金屬，更未見過有人能將隕石鍛造成形。只見易小川每敲打一次，腕間的青黑裂痕就淡去一分，而熔爐中的銀藍(lán)光暈卻越發(fā)強(qiáng)盛，仿佛兩者之間存在著某種神秘的共鳴。

“此鐵名曰‘玄牝’，”崔文子忽然開口，竹杖輕點(diǎn)地面，“我?guī)煾冈谥窈喞飳戇^，‘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說的就是這種能溝通陰陽的天外之鐵。只是……用它鍛造寶盒，真的能逆轉(zhuǎn)時光嗎？”

易小川錘擊的動作頓了一下，爐中的銀藍(lán)光暈瞬間黯淡下去。他想起青銅鏡中的影像，想起竹簡上的現(xiàn)代日期，所謂“逆轉(zhuǎn)時光”不過是自欺欺人。他真正要做的，是完成一個閉環(huán)——用未來的知識制造過去的神器，再讓過去的神器指引未來的自己。這不是逆轉(zhuǎn)，而是印證。

“不是逆轉(zhuǎn)，是歸位。”易小川重新?lián)P起鍛錘，“這寶盒缺角，就像人生缺憾，看似是我刻意為之，實(shí)則是命運(yùn)早有安排。”

話音剛落，工坊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官兵的呼喝：“搜！肯定躲在這附近！”

高要臉色煞白，差點(diǎn)松開手中的風(fēng)箱拉桿。崔文子卻異常鎮(zhèn)定，走到工坊門口，掀起草簾一角向外望去，只見火把的光龍在竹林間游走，越來越近。

“官兵來得比預(yù)想的快。”崔文子轉(zhuǎn)過身，看向易小川，“他們可能不是沖著這少年來的。”

易小川皺眉：“什么意思？”

“你鍛造隕石時，方圓十里的磁針都會偏移，”崔文子指著墻角一個傾倒的銅壺，“我這藥廬的羅盤，從你開爐時就一直在打轉(zhuǎn)。恐怕……是有人察覺到了這里的異常。”

易小川心中一凜。他只顧著壓制時光裂痕，卻忘了隕石能量的異動會引來不速之客。在這個時代，能察覺到“磁針偏移”的，絕非普通官兵。

“先生，怎么辦？”高要嚇得聲音發(fā)顫，“他們要是闖進(jìn)來……”

易小川看了一眼爐中的隕石錠，此時它已初具寶盒的形狀，表面的龜甲紋路在火光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活物般呼吸著。再敲三錘，就能脫模。

“高要，去把茅廬外的藥架推倒，”易小川突然下令，“崔老丈，麻煩你引開他們，我需要三炷香時間。”

崔文子捋須一笑：“早就等著呢。”說著，他從藥葫蘆里倒出一把粉末，往空中一揚(yáng)，頓時騰起一陣刺鼻的白煙，與此同時，他拄著竹杖沖出工坊，故意弄出聲響：“何方宵小，敢闖我仙人洞府！”

官兵的呼喝聲立刻轉(zhuǎn)向茅廬方向。易小川抓緊時機(jī)，揮錘落下。第一錘，寶盒頂部的饕餮紋赫然成型；第二錘，盒身的龜甲紋路全部貫通；第三錘，他特意將力量灌注在缺角處，只聽“嗡”的一聲輕響，整個工坊的火光驟然一暗，爐中的寶盒竟微微懸浮起來，表面流動的銀藍(lán)光暈形成一道肉眼可見的漣漪，向四周擴(kuò)散開去。

“成了！”易小川顧不上燙手，一把抓起寶盒，入手冰涼，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溫?zé)幔路鹞罩粔K有生命的寒冰。他將暗格里的隕石碎片嵌入缺角，只聽“咔嗒”一聲輕響，碎片與寶盒完美契合，整個寶盒瞬間爆發(fā)出耀眼的銀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就在這時，工坊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一個穿著校尉服飾的人舉著長劍闖了進(jìn)來，身后跟著幾個手持火把的官兵。校尉看到懸浮在空中的寶盒和易小川腕間尚未完全消退的青黑裂痕，瞳孔驟縮：“果然是你！北巖山人！”

易小川心中一震。北巖山人？這個名號竟已傳到官兵耳中？他下意識地握緊寶盒，銀藍(lán)光暈順著手臂蔓延，腕間的裂痕竟在這一刻完全消失了。

“拿下他！”校尉厲聲喝道，官兵們舉著刀槍圍了上來。

易小川深吸一口氣，舉起寶盒。就在這時，寶盒突然發(fā)出一陣劇烈的震動，銀光爆閃之中，他看到校尉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恐，緊接著，官兵們的身影開始模糊，如同水墨畫被水暈開。

“這是……”校尉的聲音帶著顫抖，“幻術(shù)？”

易小川也愣住了。他并未施展任何法術(shù)，只是握緊了寶盒。難道是寶盒的力量？他低頭看向?qū)毢校灰姾忻嫔系镊吟鸭y正在旋轉(zhuǎn)，形成一個微小的漩渦，而校尉和官兵們的影像，竟在漩渦中扭曲、重疊，變成了另一幅景象——

那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考古現(xiàn)場，幾個穿著藍(lán)色工裝的人圍著一個挖掘坑，其中一人舉起相機(jī)拍照，鏡頭對準(zhǔn)的正是他手中的寶盒！

“咔嚓”一聲，仿佛相機(jī)的快門聲在工坊中響起。易小川猛地晃了晃頭，眼前的官兵又恢復(fù)了原樣，正持刀向他砍來。他下意識地側(cè)身躲避，手中的寶盒卻不慎脫手，掉在地上。

“先生！”高要驚呼出聲，撲過去想撿寶盒。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掉在地上的寶盒突然爆發(fā)出一股強(qiáng)大的吸力，工坊里的碎石、工具，甚至官兵們的兵器都被吸向?qū)毢校纬梢粋€小型的漩渦。校尉和官兵們驚恐地尖叫著，身體不受控制地向漩渦中心滑去。

易小川見狀不妙，一把抓住高要，將他推向工坊的暗門：“快走！去咸陽找司馬遷！”

“先生你呢？”高要哭喊著。

“別管我！”易小川咬牙道，同時撲向?qū)毢校噲D關(guān)閉那個可怕的漩渦。然而當(dāng)他的手觸碰到寶盒時，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向后彈飛，撞在工坊的石壁上，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在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寶盒的缺角處，那塊隕石碎片正在發(fā)出越來越亮的光，而漩渦的中心，浮現(xiàn)出一張熟悉的臉——那是老年的自己，正透過時光的縫隙，向他投來一道復(fù)雜難辨的目光。

工坊外，崔文子看著沖天而起的銀光，捋須的手微微顫抖。他知道，從寶盒成型的這一刻起，易小川就再也不是那個來自未來的少年了。那個名叫北巖山人的宿命，已經(jīng)隨著爐中的火光，刻進(jìn)了時光的紋路里。而他手中的《湯巫訣》竹簡，最后一行字不知何時竟已改變，原本的“莫向宿命問前緣”，變成了“前緣本是宿命中”。

銀光散去后，湯巫工坊里只剩下一片狼藉。寶盒不見了蹤影，易小川也不知所蹤，只有墻角的石板上，留下了一道青黑色的痕跡，形狀如同一個未完成的龜甲紋。

而在工坊外的竹林深處，少年高要捂著嘴，看著官兵們驚慌失措地撤離，眼中充滿了恐懼與迷茫。他想起易小川最后的話，想起那個會吃人的寶盒，還有那句“去找司馬遷”。咸陽，司馬遷……這兩個詞像種子一樣，埋進(jìn)了他的心里。

遠(yuǎn)處，秦嶺的山巒在晨曦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一幅亙古不變的水墨畫。只是這畫中，從此多了一個名叫北巖山人的謎，和一個注定要在時光中流浪的靈魂。

易小川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片陌生的山谷里，手中緊緊攥著什么。他攤開手掌，只見里面躺著一塊小小的隕石碎片，正是崔文子給他的那塊“玄鐵母”。而他的腕間，那道青黑的裂痕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空茫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留在了湯巫工坊。

他抬頭望向湯巫山的方向，只見云霧繚繞，什么也看不見。他知道，寶盒不見了，高要走了，崔文子也不知去向。而他，易小川，從此成了真正的北巖山人。

山谷的風(fēng)吹過，帶著一絲涼意。易小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望向東方——那是咸陽的方向。他知道，接下來的路，他必須一個人走了。而那個關(guān)于寶盒、關(guān)于時光、關(guān)于北巖山人的秘密，才剛剛開始揭開它的第一層面紗。

在他身后的山谷石壁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行新刻的秦隸：“元封元年秋，北巖山人于此鑄盒，盒成而時光動，宿命始焉。”

字跡蒼勁有力，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的疲憊，卻又透著一絲決絕。仿佛是未來的他，在此刻留下的印記，又仿佛是此刻的他，為未來寫下的預(yù)言。

而這，僅僅是開始。兩千多年的時光長河，正緩緩拉開它的帷幕，等待著北巖山人易小川，走進(jìn)屬于他的宿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