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風裹挾著秦嶺特有的草木氣息,吹得易小川額前的碎發簌簌亂動。他攥著掌中的玄鐵母碎片,那冰涼觸感透過皮膚滲入血脈,隱隱壓制著某種躁動——自寶盒消失后,他體內仿佛空出一個漩渦,無時無刻不在吸引著時空的碎片。
“元封元年秋,北巖山人于此鑄盒……”他摩挲著石壁上的刻字,指尖觸到筆畫深處未干的石屑。這行字顯然是剛刻不久,卻用了他慣用的運筆力道,甚至連“北”字末筆的挑鉤弧度,都與他兩千年后在考古簡報上見過的仿宋體如出一轍。
閉環已現。 他心中暗嘆。當自己在墓室里看到竹簡上的“2010.8.25”時,尚以為是時空錯亂的偶然;此刻面對這行自刻的預言,才驚覺所謂“北巖山人”的身份,從他握住鍛錘的剎那便已注定。
他沿著山谷往深處走,記憶中的路徑漸漸清晰。百年前他初到湯巫山時,曾在竹林深處發現過一個隱藏的洞穴,洞口被藤蔓掩蓋,內里別有洞天。當時他只當是普通溶洞,此刻卻莫名覺得,那里藏著解開寶盒之謎的關鍵。
藤蔓被撥開的瞬間,一股混雜著塵土與鐵銹的氣息撲面而來。洞穴深處透出微弱的銀光,正是隕石特有的光澤。易小川屏住呼吸,摸出懷中的火折子點燃,橘黃色的火光劈開黑暗,照亮了洞壁上的奇異紋路——那不是天然形成的鐘乳石,而是人為鑿刻的星圖,每一顆星點都嵌著細小的隕石碎粒,在火光下幽幽發亮。
“這是……”他舉著火折子湊近,星圖中央赫然刻著一個熟悉的圖案:龜甲紋寶盒,缺角處標注著“玄牝之門”四個古篆。而在寶盒周圍,環繞著十二道螺旋狀的刻痕,分別對應著十二地支,其中“子”位的刻痕里積著一層黑色粉末,正是他腕間曾出現的“時光裂痕”物質。
“原來如此……”易小川倒吸一口涼氣。這哪里是溶洞,分明是他未來作為北巖山人留下的時空祭壇。十二道刻痕代表十二個世紀,每百年一次的“時光噬體”,本質上是時空對“逆行者”的排斥反應,而寶盒缺角處的玄牝之門,正是連接不同時空的節點。
火折子的光突然劇烈搖曳,洞頂的鐘乳石開始滲出銀色液滴,如同星空在哭泣。易小川猛地轉身,只見洞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影,背著光,看不清面容,手中卻舉著一卷竹簡。
“等你很久了,易川。”那人開口,聲音蒼老卻帶著金屬般的質感。
易小川瞳孔驟縮。易川,這個他在現代考古隊用的化名,除了崔文子,無人知曉。他握緊玄鐵母碎片,指尖傳來刺痛——碎片正在發燙,與洞壁星圖產生共鳴。
“你是誰?”
人影走進光亮處,竟是個身著先秦服飾的老者,面容枯槁如木雕,唯有雙眼亮得驚人,腰間掛著的青銅鑰匙鏈“嘩啦”作響,每把鑰匙都刻著不同的時空坐標,其中一把赫然是“公元前210年·咸陽宮”。
“吾乃‘守時人’,”老者將竹簡遞過來,“此乃《歲星紀年》,記載著自周幽王以來,所有試圖穿越時空者的軌跡。”
竹簡展開,上面用蝌蚪文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晉太元中,武陵人誤入桃源……”“唐開元間,僧一行鑄渾天儀窺破天機……”而在“秦二世元年”的條目下,清晰地刻著“易小川,攜寶盒自未來至,引發時空亂流三級”。
“三級亂流?”易小川接過竹簡,指尖顫抖,“寶盒的異動……會影響整個時空?”
“何止影響,”守時人指向洞壁星圖,“你鑄盒時引發的玄牝之門開啟,已在‘子’位刻痕中留下永恒印記。從今往后,每百年都會有一道時空裂隙在此處生成,而你……”老者頓了頓,指向星圖中央的寶盒圖案,“必須成為這裂隙的‘錨點’,否則兩漢四百年歷史將徹底崩塌。”
就在此時,洞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高要的哭喊:“先生!先生你在嗎?”
易小川心頭一緊,正要開口阻止,守時人卻搶先一步吹滅了火折子。黑暗中,只聽“咔嗒”一聲輕響,洞壁突然裂開一道暗門,守時人拽著他躲了進去,同時低喝:“那少年身上有‘未來印記’,不能讓他靠近玄牝之門!”
暗門閉合的瞬間,易小川透過縫隙看到高要舉著火把沖進洞穴,他的脖頸間竟掛著半塊燒焦的《湯巫訣》竹簡——正是易小川在墓室中見過的那塊。而竹簡的焦黑處,此刻正滲出銀色光點,與洞壁星圖遙遙呼應。
“這是……”易小川震驚失語。高要一個普通少年,何以擁有能與隕石共鳴的物品?
守時人在黑暗中點燃一盞螢石燈,幽幽藍光映出暗門后的景象:竟是一間堆滿竹簡的石室,中央石臺上放著一個青銅方盒,盒蓋上刻著與易小川鍛造的寶盒相同的龜甲紋,唯獨缺角處嵌著一塊完整的隕石——那是未碎裂的寶盒原型。
“看到了嗎?”守時人撫摸著寶盒,“這是周穆王時期鑄造的‘歲星盒’,本用于穩定時空軌跡,卻在秦末戰亂中碎裂。你鍛造的寶盒,不過是它的殘片轉世,而那個叫高要的少年……”
老者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痰液竟帶著銀色金屬光澤:“他是‘時空亂流’的具象化,從你打開寶盒的瞬間起,他的命運就與你綁定,成為你每一次穿越的‘影子’。”
易小川猛地想起《神話1》中高要化身趙高的場景,想起刑場上那聲與寶盒開啟同步的慘叫。原來不是巧合,而是時空法則的必然——當他從未來穿越到秦朝,時空需要一個等量的“錨點”來平衡,而高要,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影子。
“所以……我必須讓他活下去?”易小川聲音沙啞。
“非也,”守時人指向石臺上的歲星盒,“你必須讓他成為趙高。唯有當他在歷史中留下足夠重的‘命運印記’,才能抵消你作為‘逆行者’的時空偏差。這是天道,亦是……你早已寫下的宿命。”
老者說著,翻開石室角落一卷蒙塵的帛書,上面用朱砂畫著易小川此刻的模樣,正將寶盒遞給青年高要,而高要接過寶盒的瞬間,全身燃起黑色火焰,化作史書中記載的趙高形象。畫的落款處,赫然寫著“北巖山人親繪”。
又是閉環。 易小川感到一陣眩暈。他以為自己在改變歷史,殊不知每一步都走在自己預先畫好的軌跡里。從在墓室刻簡,到湯巫山鑄盒,再到此刻面對歲星盒的真相,他始終是那個提著線的木偶,也是被線操控的傀儡。
“先生!”高要的呼喊聲再次從洞外傳來,伴隨著竹簡掉在地上的脆響。易小川沖出暗門,只見高要倒在星圖前,脖頸間的《湯巫訣》竹簡正在瘋狂吸收洞壁隕石的能量,他的皮膚下竟隱隱透出與易小川相似的青黑紋路。
“不好!”守時人跟出來,瞳孔驟縮,“他在吸收玄牝之門的能量!快阻止他!”
易小川來不及思考,抓起地上的火把砸向高要手中的竹簡。然而當火把接觸竹簡的剎那,奇異的事情發生了——竹簡上的焦黑處突然亮起,浮現出一行易小川無比熟悉的字:
“2010.8.25 考古隊T03 高要墓出土”
字跡剛現,高要猛地睜開眼,瞳孔變成純粹的銀色,口中發出非人的嘶吼。洞壁星圖上的隕石碎粒全部飛起,組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將高要包裹其中。易小川想沖進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眼睜睜看著高要的身影在銀光中漸漸透明,最終化作無數銀色光點,融入星圖的“子”位刻痕。
漩渦消失后,洞穴恢復平靜,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高要不見了,地上只留下半塊冷卻的竹簡,上面的“高要墓出土”幾字已淡成灰燼。
易小川癱坐在地,望著空無一物的洞穴,終于明白了守時人的話——高要必須成為趙高,不是因為他的野心,而是因為這是平衡時空的唯一方式。當他在墓室中救下那個少年時,就已注定要親手將他推向權力的深淵。
“這就是你的宿命,北巖山人。”守時人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憐憫,“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易小川,而是時光的守墓人。你要做的,就是在每一個時空裂隙生成時,用寶盒殘片將其封印,直到……”
“直到什么?”易小川抬頭,眼中布滿血絲。
守時人指向洞壁星圖,十二道刻痕中,“子”位已被銀色填滿,而“丑”位正滲出一絲微弱的青黑:“直到十二道刻痕全部填滿,時空亂流達到臨界值,你我……以及所有逆行者,都將在時光的灰燼中湮滅。”
山谷的風再次吹入洞穴,帶著深秋的寒意。易小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將玄鐵母碎片緊緊攥在掌心。他知道,從高要化作光點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一個使命——作為北巖山人,守護這脆弱的時空平衡,直到末日降臨。
走出洞穴時,夕陽正將秦嶺染成血色。易小川回望湯巫山,云霧中仿佛有無數張臉在閃爍,有玉漱的凄美,有高要的瘋狂,還有現代易小川的迷茫。他抬起手,腕間沒有了裂痕,卻多了一道無形的枷鎖。
遠處,咸陽的方向傳來隱約的鐘鼓聲,那是漢武帝封禪的禮樂。易小川深吸一口氣,朝著咸陽走去。他知道,下一個時空裂隙將在百年后出現,而他必須在這百年間,找到散落的寶盒殘片,寫下那些指引未來的預言——就像他早已做過的那樣。
在他身后的湯巫山洞壁上,守時人用指尖蘸著銀色星塵,緩緩寫下新的預言:“元封元年秋,北巖山人得歲星盒秘,知高要為時空錨。自此,鑿壁刻簡,布宿命之網,待兩千年后,考古隊拾其遺骨,方知輪回苦短,宿命難違。”
字跡融入星圖,化作一顆新的星辰。而易小川的身影,已消失在血色夕陽的盡頭,成為歷史長河中一個隱秘的注腳,等待著兩千年后的重逢。
這,僅僅是北巖山人傳奇的序章。當他踏入咸陽城的那一刻起,一場跨越兩千年的時光博弈,正式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