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一下就站了起來。
《圣散子方》何時成為防疫官方指定用藥了?哪個官方?誰的官方?
朱慈炅仰起頭,目光死死盯著張介賓。張景岳,你也要蒙騙朕嗎?
張介賓長嘆了口氣。
“吳醫生所說,臣也有同感,但目前尚無定論?!?/p>
這下,事情肯定鬧大了。
張介賓聽到劉娥說官方指定就意識到問題,疫情通報里也沒有官方指定啊,敢用官方的名字,不知道要牽涉多少人。
朱慈炅的脈象感覺有點肝焦火旺,他剛剛調整了小皇帝日常膳食,準備找劉一燝來處理此事。這下好了,這個吳有性直接捅到皇帝面前,以朱慈炅的脾性,自己全做無用功了。
皇帝還這么小,你們這些人一點憐憫心都沒有,成天搞事。
朱慈炅緊抿嘴唇,垂下眼眸,孝陵大營里還有三個他的心腹太監啊。
真好,文官不可信,宦官也不可信,朕,可托何人?
“譚進,遣人召回高起潛、王之心、王坤。”
譚進猶豫的看了看天色,“皇上,天快黑了?!?/p>
朱慈炅轉頭向他看來,“再晚朕都等著?!?/p>
譚進嚇了一跳,趕緊轉身,走向宮門口侍衛,當然,都是同僚,他也快速交代了兩句。
朱慈炅看了看庭院中跪著的兩人,坐回木墩。
“都起來吧?!?/p>
又看向身邊,“劉應坤,南京有沒有哪些名醫已經到了的?”
劉應坤倒還頗關注此事,當即回答。
“鄞縣名醫趙獻可,傳說與景岳先生齊名,他前日就到了。另外,浙江按察使李中梓也被劉閣老招來,他在隔離大營坐鎮,據說也算名醫。”
“都請進宮來。擺駕柔儀殿。景岳先生先帶吳醫生去用飯吧,朕今晚也要加班了,袖姨和太后說聲?!?/p>
朱慈炅自嘲了一句,率先走出宮門,一群太監趕緊跟上,正好和田維章等人匯合,新來的太監中劉允中嘴角還粘著飯粒。
過宮門的時候,田維章人還站得很遠,上前攙扶朱慈炅的人竟然是一直低調未出聲的邱致中,即將大變的內廷格局突然有些亂花迷眼了。
自從朱慈炅在奉天殿把這次大疫上升到戰爭高度,發出了醫者勤王令后,南京的官員們就開始受苦了。兩百零七年了,大明南京從來沒有這么忙碌過。
南兵部左侍郎曹文衡剛剛在家吃過晚飯,在書房里喝了杯茶,就招呼小妾給自己換上官服,今夜他還要進宮到武英殿當值。
不過,最忙的時候已經過了,除了開始兩天的雜亂無章,在兩位閣老和王在晉的接續努力下,現在已經形成了常例,夜里一般不會有事了。
小妾靠在他懷里,“老爺多帶件披風吧,夜里開始涼了?!?/p>
“呵呵,人多,武英殿熱著呢。城外隔離大營今天開始死人了,你在家里小心點?!辈芪暮庾焐先绱苏f,依然接過披風。
小妾乖巧點頭,曹文衡抱了她一下,正要告別。
院門口突然傳來密集的腳步聲,似乎很多人一下涌進了他家。
曹文衡大怒,推門而出,站在門口卻瞬間呆滯。
闖進來的人以南左都御史張延登為首,東廠副督李實和錦衣衛指揮同知高文采,分立他左右。無數錦衣衛手持明晃晃的繡春刀將他的住所包圍,自己兩個仆人已經被拿下,押跪在地上。
“南京兵部侍郎曹文衡?”李實尖厲的聲音質問。
“是本官?!辈芪暮鉀]有看李實一眼,目光盯著張延登。
張延登低垂眼眸,沒有給出任何暗示。
“奉旨,將他拿下。其家屬仆從一并鎖拿?!?/p>
李實冷漠揮手,一隊錦衣衛立即上前將曹文衡捉拿。他腋下的黑色披風隨即飄落在地,被幾雙皂靴踩踏,屋中很快有傳來女眷的尖叫。
一群人很快將院中的所有人捉拿,李實看了眼高文采,高文采點頭。
“全部押回錦衣衛,此院封了。”
又低聲對手下吩咐,“手放干凈點,未必是死罪,出了事別怪我沒提醒你?!?/p>
曹文衡跟張延登錯身而過,停住腳步。
“何罪?”
“不知,問啥答啥吧。若是清白,會有人救你的。”
曹文衡只得跟隨錦衣衛走,他突然發現,門外還有大批錦衣衛停在原地,并沒有押送他走。一瞬間他有些慌了,大案?不只他一個,腦海中極速閃回,自己最近牽扯進了何事?
南太仆寺卿王化貞今天不值夜,在書房躺椅上一邊喝著養生茶,一邊看著書。
老仆輕輕敲打著王化貞的翹在凳子上雙腿。
“老爺你可收著點,不比年輕時候了,有轎子不坐,非得騎馬,這下受不了吧?!?/p>
王化貞一笑,“老爺我倒是想坐轎,驤云衛的韃子兵等不起?;什铍y辦啊,放心,過了年老爺就準備乞骸骨了。”
“老爺不準備回北京了?”
“當今這位小爺可不好伺候哦,親自上過戰場的,有些手段老夫都看不明白,回北京不合算了?!?/p>
“可是那五萬兩——”
“噓,當交朋友了?!?/p>
老仆突然起身,走出書房,“外面吵什——”。
一群錦衣衛突然沖過來,一下就把他制住,然后直接闖進了王化貞書房。
王化貞還躺在躺椅上,卻是瞬間臉色慘白,渾身無力。
都換皇帝了,還是逃不掉嗎?朝中究竟何人這么大的恨?
南兵部右侍郎梁廷棟和南禮部尚書董其昌的住所僅僅一墻之隔,兩人經常串門。梁廷棟今日搞到兩條長江鰣魚,下值后邀請老董過來品嘗。
鰣魚雖然還遠遠沒有成為珍稀保護物種,但在南京全面施行軍事管制的條件下,能弄到兩條實在不易。
董其昌年紀大了,吃魚需要人慢慢伺候,而且喝酒也喝得極慢。梁廷棟其實早已經飽了,但身為主人,還得耐心陪酒。
董其昌可不僅僅是書畫出名,對梁廷棟而言,這老家伙的政治能量和資源其實還相當豐富的。單單是內閣,他就能同時和來閣老、張閣老、徐閣老三位都能說上話。
“鰣魚肉美,若依老夫口味,尚不如太湖三白。”
“遵大宗伯吩咐,下次無它定弄一盤太湖三白。”
“可別叫老夫大宗伯,周吳江在南京,他才是大宗伯?!?/p>
“哈哈,大宗伯這個笑話。周文岸蠢人一個,若非牧齋兄也來了南京,孝陵大門往哪邊開我看他都不知道。”
“無它休要背后說人怪話,周吳江能當時大宗伯,總是有他的本事的?!?/p>
“純粹是捧閹黨臭腳換來的,待皇上稍長,就會認清他的真面目。”
“喝酒?!倍洳e杯?!疤岬交噬希戏蛟趺从X得皇上短時間內不會回北京了?!?/p>
皇帝沒來時,董其昌十分盼望把皇帝留在南京,南京重新成為大明首都?;实蹃砹撕螅潭處兹?,董其昌態度大變,開始盼望皇帝早點走了。
梁廷棟不在意這些,舉杯嘆息。
“隔離大營都開始死人了,孝陵大祭不知道皇上還會不會舉行。至少也要大祭后,疫情平息了,皇上才會離開的。”
此時,劇烈的響動從外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如同千軍同臨,梁廷棟和董其昌皆驚愕起身,然后雙雙被一屋的飛魚服震懾不動。
很快,熱鬧的酒宴就只剩董其昌一個人有些呆愣的望著一桌殘羹,耳邊依稀還有梁廷棟臨走時的低語。
“救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