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退出天工院后殿側(cè)室,對在后殿孤坐的張?zhí)笮卸Y,又來到前殿大會議室。
劉一燝面帶苦澀,將值守的倪元璐叫醒,回頭看了看慌張的內(nèi)閣,和神色各異的諸王內(nèi)宦。
“制旨吧。”
“老夫不同意?!睂O承宗陰沉著臉,須發(fā)怒張。
“有用?”劉一燝冷笑回答,又看向黃立極,“皇上讓你我二人承命,你怎么說?”
大會議室內(nèi)呼吸可聞,氣氛壓抑。
黃立極一直低著頭,手指在大腿上敲擊不停,沉默良久,聲音有些沙啞?!白窕噬现家狻!?/p>
來宗道死死盯著黃立極,只有他有資格反對,忍不住厲聲開口,“中五?!?/p>
黃立極擺擺手,作出了決斷?!盎噬线€在呢,不過是立兩個監(jiān)國。”
是的,不過是立兩個監(jiān)國,十七歲的朱由檢和二十一歲的朱由崧,一個信王,一個褔王世子。
總比南明時一堆監(jiān)國強,現(xiàn)在立,這兩個就是合法的,省了北京淪陷后南方的不知所措,各種亂來,內(nèi)斗。
萬一朱慈炅失敗,這大明的傳承依然會有序,真出個南明也不怕,算是后手中的后手。
韃清有八旗議事,我大明有幾十旗議事呢。朱慈炅發(fā)現(xiàn),扭扭捏捏的防備著藩王,不如將藩王推上前臺,能怎么的,誰敢謀逆誰能謀逆不成?
關(guān)建是,收拾藩王比應(yīng)對太后容易太多了,沒有什么枷鎖。
血脈太遠,朱由校就自己一個兒子,最親的信王都差著輩分,朱由崧也沒兒子,朱家慈字輩就皇帝一人。
有監(jiān)國主持朝議后,太后還能把持批紅不成,這可是朱慈炅的“遺命”,先帝遺詔也沒有太后輔政。
王體乾又被叫了進去,出來后補充了皇帝的新信息:北京由信王監(jiān)國,瑞惠桂三王輔政,各制監(jiān)國輔政金印,持國由信王,執(zhí)政由三王。南京由朱由崧監(jiān)國,潞王朱常淓、福王朱常洵輔政,與掌印太監(jiān)劉應(yīng)坤一道主持南直事務(wù)。
好嘛,除了幾個娃娃,嘉靖系的一網(wǎng)打盡。
如此一來,內(nèi)閣諸位反而不慌了,沒有福王的卷土重來,制衡不斷,這是皇權(quán)手段啊。那么小皇帝——
幾個聰明人皆嘆服不已。如此一來,兩宮體制全面瓦解,而且,雨露均沾,宗室也說不出意見來。
所謂的兩宮體制,實際上只有一宮,只有張?zhí)蟀殉殖?,任太后基本不說話。有人以為皇帝會推出親娘和張?zhí)蟠蚶夼_,沒想到是掀桌子。
那所謂的“病危遺詔”,剛剛擔心不已的諸臣,瞬間反應(yīng)過來,被小皇帝耍了。只有皇帝的天慧才能如此布局,所謂的“病危”如果不是“病?!蹦??
孫承宗甩了甩袖子,“你們慢慢擬詔,老夫回家睡覺了。”第一個走出天工院。
“稚繩,等等,一起出宮。”來宗道也生氣了,追上孫承宗。
劉一燝“哈哈”大笑,毫無儀態(tài)的癱躺在坐椅上?!鞍椿噬系囊馑?,慢慢擬?!?/p>
黃立極也搖頭苦笑,“咱們皇上啊——”
會議室氛圍一下就變了,剛剛還擔心、興奮、猶豫、恐懼的信王朱由檢莫明其妙的看著閣臣,又看向瑞王。
朱常浩心中也咒罵一番,我就說這小子天命護體怎么可能嘛,又把叔祖?zhèn)兞喑鰜硭?,得,這次外面那兩個也沒跑。
輔政,輔個雞毛政,還不是要你拿主意,我們就是你的傀儡。五叔祖不介意做傀儡的,皇店生意是不是要分點?那個曹化春是個人才啊,本王沒了膳地,做點小生意總可以吧。
朱常浩看向王體乾,“你去問問皇上,輔政親王是不是可以不用每天來乾清宮點卯了?侍中司撤了唄?”
王體乾連忙點頭,瑞王爺身份又高了。
然后很快回來,“皇上說可以,就是瑞王爺?shù)馁旱摪刺焖?,哪天沒來就扣哪天的。”
“去——”朱常浩大怒,剛要開口罵又趕緊閉嘴,頹然拉了把椅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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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外,崇文門外藥王廟街,福德總店“濟世堂”內(nèi)。
襲擊方正化的錦衣衛(wèi)已經(jīng)全部斃命,甚至牽連家人,罪魁禍首的徐正元也馬上要迎來他的結(jié)局。
不過,錦衣衛(wèi)只是包圍了濟世堂,東廠的人甚至沒有上二樓,整個二樓只有兩個人。
慈寧宮副總管李朝欽給慈寧宮大總管徐正元倒?jié)M了最后一杯酒,想給他最后的體面。
“老徐,來,咱家敬你,送你上路?!?/p>
徐正元身體在顫抖,引以為傲的一身蟒袍已經(jīng)除去,一身白衣映照著他蒼白的臉上,遲遲不敢伸手。
“為什么?”
李朝欽平靜的夾了一片烤鴨肉送進嘴里,慢慢咀嚼,目光盯著旁邊的三尺白綾。“別拖了,干脆點。反正你拖不到天亮的?!?/p>
“為什么?”徐正元似乎還有最后的倔強。
李朝欽搖搖頭,“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外面那些人會聽你的?”徐正元的目光盯著李朝欽,似乎想把他看穿。
“咱家大小也曾是東廠副督,這點面子多少也還有吧。”李朝欽隨口敷衍。
“不,不對,你是皇上的人?!毙煺械娇植馈?/p>
“什么皇上的人,你不是皇上的人?咱們太監(jiān)啊,都是皇上的人,你不會這道理都不懂?”李朝欽冷笑著盯著徐正元。
“不,不可能。你曾是大內(nèi)大珰,怎么甘心做小?”徐正元搖著頭。
“哼”李朝欽冷笑一聲,指了指胸口?!敖棠銈€乖,下輩子記得。我們這群閹人的地位,從來不是職位高低決定的,比的是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徐正元無比挫敗,“你一開始就是皇上的人?”
李朝欽面色似乎是陷入了回憶,“很久以前,就是在現(xiàn)在的天工院,當著先帝的面,我就向太子——就是皇上效忠過。可惜,我年紀大了,又沒有在皇上身邊陪伴過,所以只能幫皇上做點小事。你不覺得咱們皇上是天命所歸嗎?”
徐正元的手顫抖著伸向了酒杯?!拔宜篮?,你就是慈寧宮大總管了?你不會害太后吧?”
李朝欽搖搖頭,“不知道,但應(yīng)該不會。太后怎么說也是皇上的嫡母,只要她不胡思亂想,沒有人會害她。”
“有白綾了,就不用毒酒了吧。”徐正元仰頭一飲而盡,面色被嗆得略略發(fā)紅。
李朝欽幫他把白綾掛上系好,靜靜的看著他上凳。
徐正元最后看了眼李朝欽,似乎還想問什么,但終究沒有開口,自己把脖子掛了上去,一狠心將腳下的凳子踢翻。
木凳摔翻的聲音在房間中回響,李朝欽無意識的撫摸著手上先帝御賜的瑪瑙扳指,沉默的看作徐正元最后懸空掙扎,直到咽氣。
不知道為何,他突然想起了好搭檔魏忠賢,他死在了病床上,而自己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