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在龍鱗碑的凹槽里凝結成細冰時,林晚意已在碑林站了兩個時辰。百萬石碑的陰影在凍土上緩緩移動,如同正在蘇醒的巨陣,將第一縷晨光折射成七彩的光帶,纏上驚瀾城的箭樓。
“先生,驗過了。” 靈兒踩著及膝的積雪走來,銀甲上沾著冰晶,“斷魂崖滲血的巖壁下,藏著十七處龍鱗礦脈。昨夜那些血珠,實為礦脈靈氣所化。” 她掌心托著塊半透明的鱗片,正是從靴底暗格取出的那片,此刻鱗片上的 “三劫未滿,勿念” 已褪成淺痕,倒像是被晨露洗過。
林晚意接過鱗片湊近細看,指尖的溫度讓鱗片泛起淡淡的虹光。十年前兵解那日,噬魂淵上空也曾出現過這樣的虹光,當時她正握著七凰本源煉制的神丹,眼睜睜看著青衫身影墜入翻滾的魔氣 —— 那神丹最終未能護住他的肉身,卻將四散的龍魂碎片凝成了三百六十道護城結界,如今正流轉在驚瀾城的箭樓銅鈴里。
“三劫……” 林晚意輕聲重復,忽然轉身走向碑林中央的墨玉石。石面上的七凰護龍紋已變得清晰,鳳羽的紋路里滲出極細的金砂,在晨光里簌簌顫動。她從袖中取出塊青銅簡牘,簡牘邊緣鑲著北斗七星狀的銀釘,正是當年從鎮岳軍帥帳密室找到的《星移遺冊》殘卷。
簡牘甫一靠近墨玉石,碑林中突然響起龍吟般的共鳴。所有石碑的龍紋同時亮起,將百萬道金光注入墨玉石的凹槽,那些凹槽竟開始流淌起液態的星輝,在石面上勾勒出殘缺的星圖。
“這是…… 紫微垣的天樞位。” 靈兒忽然按住腰間佩劍,劍鞘上的黑龍浮雕正發出細碎的嗡鳴。她分明看見星圖的缺口處,有顆暗星正在緩緩亮起,與昨夜旗面上新增的星辰紋路完全重合。
林晚意將青銅簡牘平放在墨玉石上,簡牘背面的銹蝕突然剝落,露出八個古樸的篆字:“權欲蝕骨,真心無價”。字跡入木三分,像是用龍爪直接刻上去的,墨跡里還摻著極細的龍鱗粉末。
“十年前在帥帳發現它時,只有前四字。” 林晚意指尖撫過 “真心無價” 四個字,簡牘突然燙得驚人,“那時總以為是警示鎮岳軍將領,如今才懂……”
話音未落,墨玉石突然劇烈震顫。星輝構成的星圖猛地收縮,化作道金箭射向青銅簡牘,簡牘上的字跡竟開始扭曲重組。靈兒眼疾手快地抽出佩劍,玄鐵劍身在晨光里劈開道殘影,卻見重組的字跡已變成:“三劫者,心劫、魂劫、命劫”。
“心劫是他兵解前的抉擇?” 靈兒的聲音有些發顫。她想起鎮岳軍舊部流傳的故事,說當年那人本可攜七凰本源退隱,卻在最后一刻轉身踏入噬魂淵。
林晚意沒有回答,只是將半枚龍紋玉佩按在簡牘中央。玉佩與簡牘接觸的剎那,碑林突然掀起漫天雪霧,所有石碑的陰影在雪地上拼出完整的星圖,圖中最亮的那顆星辰,正對應著墨玉石的位置。
“魂劫應是龍魂分裂。” 林晚意望著星圖中閃爍的三百六十個光點,那些光點正順著碑林間的光路緩緩移動,“他將龍魂碎成三百六十份鎮壓淵底魔氣,每份龍魂都在承受蝕骨之痛。”
雪霧里突然傳來孩童的嬉笑。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糖葫蘆跑過碑林,她們手中的糖衣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竟與昨夜南境飛鴿傳書里描述的 “青衫客賣的糖葫蘆” 一般無二。
“命劫……” 靈兒的目光落在星圖邊緣的暗紋上。那里有道極細的血線,正從噬魂淵方向沿著星圖蔓延,所過之處,星輝都泛起詭異的猩紅。
青銅簡牘突然自行翻轉,背面新顯的字跡讓兩人同時屏住呼吸:“九竅玲瓏心,可補星闕”。字跡旁還刻著幅極小的圖,畫著株生在血土里的七瓣蓮,花瓣上坐著個閉目打坐的女童。
“七凰本源!” 林晚意猛地抬頭,鬢角的白發在風中顫動,“當年七凰合煉神丹時,柳傾城的劍靈曾說過,她們的本源之力匯聚處,會孕育出玲瓏心……”
話音未落,墨玉石突然裂開道細縫。縫中滲出的不再是金色霧氣,而是粘稠如墨的液體,滴落在雪地上竟發出滋滋的聲響,腐蝕出銅錢大的黑洞。
靈兒迅速揮劍斬出劍氣,將那滴墨液凍在冰里。冰坨中隱約可見無數細小的黑影在蠕動,細看之下竟都是扭曲的人臉,每張臉上都帶著相同的貪婪表情 —— 與十年前被魔氣侵蝕的鎮岳軍逃兵神情一般無二。
“權欲蝕骨……” 林晚意喃喃道,突然抓住靈兒的手腕,“去查!近三個月所有從南境來的商隊,有沒有人見過能憑空變出糖葫蘆的青衫客!”
此時碑林的共鳴聲突然變調,像是有無數人在低聲吟唱。百萬石碑的龍紋同時轉向西方,那里是萬里之外的噬魂淵。晨光穿過龍紋投射的影子,在雪地上拼出四個模糊的字:“淵底花開”。
靈兒突然想起昨夜龍鱗上褪去的字跡,脫口道:“他知道我們在查!三劫未滿,是說命劫還沒開始?”
林晚意沒有回答,只是將青銅簡牘收入懷中。簡牘接觸衣襟的剎那,她聽見極細微的碎裂聲,低頭便見衣襟內側繡著的鳳紋正在褪色,絲線化作金粉飄落,在雪地上聚成只展翅的鳳凰虛影。
“先生!” 靈兒指著墨玉石。裂縫中伸出根瑩白的花莖,頂端頂著朵含苞待放的青蓮花,花瓣上的紋路竟與《鎮岳軍陣圖》的最后一頁完全吻合。
花莖生長的速度極快,轉眼便高過兩人頭頂。當第一片花瓣展開時,整座驚瀾城的黑龍旗突然同時招展,旗面上的星辰紋路亮起,與碑林星圖遙相呼應。
“這是……” 靈兒突然按住腰間的龍旗令牌,令牌上的玄鐵紋路正在發燙,“陣圖!他把鎮岳軍陣圖藏在了蓮花里!”
林晚意卻望著花瓣上浮現的細小字跡,臉色漸漸凝重。那些字是用鮮血寫成的,筆畫間還沾著細碎的龍鱗:“當心持蓮人”。
此時南境的第二封飛鴿傳書恰好落在雪地上。信紙被寒風卷起,貼在青蓮花的花瓣上,墨跡未干的字跡里提到:十萬大山深處,有個穿青衫的盲眼女童,總在月圓之夜唱鎮岳軍的軍歌,她懷里抱著株永不凋謝的青蓮。
青蓮花突然劇烈顫抖,所有花瓣同時合攏,化作枚青色的蓮子墜入墨玉石的裂縫。裂縫隨即愈合,石面上的星圖消失無蹤,只留下 “權欲蝕骨,真心無價” 八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般嵌在石面。
靈兒彎腰撿起那封飛鴿傳書,指尖觸到信紙邊緣的水漬,那水漬竟在陽光下化作半片龍鱗,鱗面上新顯的字跡讓她瞳孔驟縮:“她來了”。
林晚意望著噬魂淵的方向,掌心的青銅簡牘正在發燙。她知道 “她” 指的是誰 —— 十年前被七凰本源震碎肉身的霓裳,據說神魂被封在噬魂淵底的玄冰獄,而玄冰獄的位置,恰好對應著星圖中最暗的那顆星。
晨霧再次籠罩碑林時,百萬龍鱗碑的溫度漸漸回落。只有墨玉石中央的八個字仍泛著紅光,將影子投在雪地上,如同張開的巨網,正緩緩罩住北境的萬里疆域。
靈兒將那半片龍鱗塞進靴底暗格,轉身時看見三個舉著糖葫蘆的女童仍在碑林里嬉笑。其中穿紅衣的那個突然回頭,沖她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笑容,那笑容竟與十年前柳傾城化劍靈前的最后一個表情一模一樣。
“走吧。” 林晚意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去備馬,我們得親自去趟南境。”
黑龍旗在她們身后獵獵作響,旗面上的星辰紋路突然連成線,勾勒出柄懸在龍首上方的劍。那劍的形狀,與柳傾城當年化作的劍靈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