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貴人前去御前送湯的事早先知會過皇后,就是為了試探陛下的心意有沒有被流言影響。
畢竟那些話傳得實在太難聽,擺明了就是要陛下也知道,偏偏徐貴人又真做了不妥的事,只能自己吃個啞巴虧。
這會兒陛下要撤徐貴人名牒的消息一傳出來,皇后那邊立刻就知道了,臉色也冷了下來。
鳳儀宮的大宮女蓮音輕聲說:“娘娘別氣,她們本是新人,一時不懂規矩也有。陛下國事繁忙,想來要不了幾天就會忘記。屆時您再安排,徐貴人一樣能重新得寵。”
“要緊的是貴妃那頭,不能因為此事讓她占了便宜。”
皇后闔了闔眼,臉色不太好:“本以為徐貴人聰明,不成想也做出這樣不穩重的事?!?/p>
“她得寵才剛幾天,即便是防著童寶林也不該當街搶人,搶得偏偏還是桑青筠。桑青筠是什么人?她隨便說兩句話給陛下就能決定她的命運,如此莽撞,實在是太讓本宮失望了?!?/p>
貴妃本就得勢多年,和陛下又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她們二人早在府里時便水火不容,這些年每每壓得她這個后宮之主喘不過氣來。
眼下好不容易尋得她沉寂的時機,這些才不到半個月,自己苦心栽培的人手就出了岔子,怎么讓她舒坦的起來。
徐貴人已經不成了,眼下還能推誰出去分寵?別到頭來還是便宜了貴妃的人。
蓮音思襯著說:“娘娘別憂心,奴婢覺得桑青筠不是那么多事的人,以她的性格,應該不會在陛下跟前嚼舌根?!?/p>
“她在御前多年,向來片葉不沾身,誰都不沾惹。當初您不是也曾暗示過她嗎?若真有那份心思,您和貴妃她還能看不上不成,可見是個安分守己的人?!?/p>
“徐貴人是不夠檢點,可這流言傳的這么烈,不是她們幾個能做得到的?!?/p>
皇后嗤了聲:“能和新人如此計較,除了貴妃還會有誰?”
“本宮自然清楚桑青筠的性子,但徐貴人不清楚。什么都不清楚的情況下還如此貿動,萬一桑青筠是貴妃的人,豈非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壓了下去?!?/p>
她坐在軟榻上,冰冷的寇甲緩緩點在描金案幾上,發出“嗒嗒”的脆響。
日光疏漏進殿內,將她發間的鳳尾金釵照得格外明亮奪目:“徐貴人還是不夠好,本宮得再尋個更好的人選才行?!?/p>
蓮音緩緩道:“這一批新人里頭,出身最高的就是徐貴人,若加上身世、容貌、性情,她的父親和您母族交好,照理說是最合適的人選。若徐貴人還不夠好,莫非娘娘已經有更中意的人選了?其實在新人入宮之前,妍容華也算小有恩寵的?!?/p>
皇后抿口茶,搖了搖頭:“妍容華之前是小有恩寵,可當時后宮才幾個人?那時候都做不到突出,如今更不成。再說了,她和徐貴人都有同樣一個毛病?!?/p>
蓮音輕笑著點頭:“娘娘說的是,妍容華和徐貴人都耐不住性子,太急了?!?/p>
“后宮生存,凡事急于一時往往是不成的,”皇后淡淡道,“若沒那個忍耐的心勁兒,怎么做得成大事?!?/p>
“本宮若不能忍,恐怕早在貴妃的步步緊逼下失去皇后之位了。”
她斟酌著說:“不過這也有好處,不夠聰明的人本宮用起來安心。”
“只是可惜,若能有人既用起來安心又容貌上乘,性子還沉得下來,那就最好不過了?!?/p>
蓮音笑起來:“娘娘母儀天下,豈是貴妃那等資質比得了的。只不過這么完美的人選可不好找,看來奴婢得派人多留心余下的幾位小主,看看是否有明珠蒙塵了?!?/p>
皇后失笑著搖頭,也覺得自己的要求太苛刻:“終究是本宮想要的太多了,總之你這段日子著意留心著,若有合適的便來知會本宮。”
“只是眼下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你去讓小廚房燉些清熱去燥的湯來,等傍晚煜兒從國子監回來,就讓他去給陛下送過去。正好,陛下也許久沒問煜兒的功課了?!?/p>
只要陛下一看見煜兒,看見煜兒此時聰慧懂事的樣子,輕而易舉就會想起當初他去看望煜兒時貴妃是如何不懂事地阻攔的,只要陛下看重煜兒,那貴妃就不會那么快復寵。
這世間本尊卑有道,從來就沒有低位羞辱高位的道理。
她乃先帝賜婚給陛下的正室,是堂堂中宮皇后。生來就該輔佐陛下,管理后宮,教導宮嬪。
后宮該一團和氣,以中宮為尊。宮里可以有侍奉陛下之人,也可以有得寵之人,但絕不能僭越,更不能忘了自己該守的本分。
就像她母親在家中時做得那樣,主母掌管一家后宅,仆奴盡心,妾室恭謹,子嗣昌茂。
忍了這么多年,也早該把這不良之風糾正過來了。
蓮心笑著點頭:“奴婢這就去安排,可娘娘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
“您今日晨起時便胸悶乏力,一早又因為徐貴人之事煩心,既然有二皇子在陛下跟前承歡,您就放寬了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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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黃昏時分,金燦燦的云霞漸漸沒入一片深藍。整個皇宮都被一層余暉籠罩著,紅墻下宮人步履匆匆,瞧起來莊嚴又恢弘。
算算時辰,陛下馬上就要用晚膳了。
桑青筠站在勤政殿內往外看,隱約能透過窗紙瞧見外頭人影綽綽,似乎是戴錚在和誰說話。
不一會兒,戴錚便入內向陛下稟告,說是二皇子來求見陛下,還給陛下帶了皇后親自燉的湯。
二皇子病愈后便又去了國子監讀書,聽聞他天資十分不錯,比大皇子開蒙的速度快上不少。
皇子有才能是社稷之福,想來陛下也會高興的。
果然,戴錚才進去沒多久就快步走出來,親自引著二皇子和他的嬤嬤入殿了。
桑青筠站在門口為開二皇子開門,就見他步子雖小卻很穩,走到陛下跟前行禮的時候聲音也稚嫩輕軟:“兒臣給父皇請安?!?/p>
身邊的嬤嬤福身道:“啟稟陛下,這是潤燥養身的湯,皇后娘娘一早便去小廚房親自燉的,燉好后二皇子說十分想念父皇,要親自給您送來,還請您嘗嘗?!?/p>
二皇子仰頭看著他的父皇,眼中滿是希冀:“父皇,喝湯?!?/p>
小小的孩子在他跟前,他又如此乖巧懂事,謝言珩也覺得心軟:“嗯,父皇喝湯。”
見狀,桑青筠從暖閣端出一碗牛乳酪,福身后擱在了二皇子身邊的案幾上。
謝言珩偏頭看了她一眼,淡聲道:“朕今晚和煜兒一道用膳,你退下去歇息吧。”
“朕給你三日假期,御前讓戴錚伺候?!?/p>
桑青筠怔了下,遂即頷首福身道:“是,奴婢多謝陛下體恤。”
從勤政殿出來后,她久違地感受到一陣輕松。
不管陛下為何突然讓她休息,她都不想過分探究陛下的心思,畢竟在皇宮生存偶爾需要糊涂一點,多想無益。
難得不必去御前,她正好許久不曾去看望譚公公了,干脆趁現在去看看他,日落西山,不易引起人注意。
再一個,近日宮中一直忙著籌備端午大宴的事宜,再有幾天就要到端午節,譚公公應該忙得不輕。
她抄小路一路走到內侍省,剛一進門就看見譚公公在屋子里頭分配幾個小太監的活計。除了大宴以外,再過會兒又到了陛下翻牌子的時間,這會兒正忙。
門前的幾個小太監瞧見她笑著打招呼,桑青筠輕車熟路地往里頭走,在這反而比在御前還松快:“公公用晚膳了嗎?要不要奴婢去給您???”
她彎眸笑,看著譚公公驚詫地轉過頭來,先是眼里帶笑,而后又故作不悅地板起臉:“你這丫頭愈發精怪了,嚇我一跳?!?/p>
他招招手:“怎么這個節骨眼兒來了,可用了晚膳不曾?快過來,我這正好也該用飯了?!?/p>
桑青筠笑著走過去,唯有在譚公公面前才能如此放松:“就等著蹭您的飯了,特意空著肚子來呢?!?/p>
譚公公明顯心情變得很好,招呼著底下人也快去用飯,這才引著桑青筠回到下房說話:“這個時辰你不是該在御前伺候陛下嗎?怎么這會兒來了?我聽說御前這些天無人和你輪值,累壞了吧?”
一見到桑青筠,譚公公就有操不完的心,一連串問了好幾個問題,但桑青筠并不覺得煩,只覺得心里暖極了:“陛下體諒我獨自在御前辛苦,特意讓我休整三天,我數日不曾見您了,這不是一得空就來了?!?/p>
她坐在榻沿:“我還惦記著您今日找人給我送的肉粽呢?!?/p>
譚公公笑起來,眼角有幾道褶子,看起來很慈祥:“知道你愛吃,都備著呢。上回你和我說新入宮的黎小主是你兒時玩伴,我給你送肉粽的時候也找人悄悄給她送了份。”
桑青筠以前就知道譚公公細致,不曾想會如此心細如發,在她忙于御前的活計不得抽身的時候都還記得對熙熙照拂一二。
她心中感動,眼眶紅了些許:“您總是待我這么好?!?/p>
譚公公笑一笑不置可否,摸黑給屋子里點上蠟燭,“滋啦”一聲響起,幽暗的屋內頓時躍起跳躍的火苗:“不疼你還能疼誰?”
他慢慢蹭到桌子旁邊坐下,先是瞧了眼窗外,才思襯著說:“你既然來了,有件事我得提前提醒你?!?/p>
內侍省是后宮運轉的中心,凡有什么風吹草動都難逃過這兒的動靜。桑青筠知道譚公公一旦說了,就必然是于她有利害關系的大事,當即正襟危坐,靜靜地聽著。
“端午大宴,趙太妃托皇后為她操辦了一出戲。聽說太妃十分重視?!?/p>
譚公公嘆了口氣:“人心不可考量,你將來見了她要格外謙卑小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