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臺,蘭陵金氏的象征,坐落于一片開闊富饒的沖積平原之上。其主體建筑群依托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大石山而建,通體以名貴的金紋白玉和深沉的紫檀木構(gòu)筑,在正午的驕陽下,反射著令人目眩的輝煌金光,檐角飛揚,雕梁畫棟,極盡奢華與威儀。無數(shù)細(xì)密的金色符文如同流淌的河流,在玉壁和木梁間若隱若現(xiàn),構(gòu)成龐大而精妙的防御法陣,無聲地彰顯著仙門頂級世家的底蘊與力量。
然而今日,這座象征著無上權(quán)勢與財富的輝煌殿宇深處,氣氛卻壓抑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巨大的議事殿內(nèi),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高窗投射下的光束中,無數(shù)微塵懸浮不動,更添幾分凝滯。檀香依舊在精致的獸首銅爐中裊裊升起,但那沉郁的香氣此刻卻顯得格外沉悶,幾乎令人窒息。
金凌端坐在大殿盡頭那高高在上的宗主寶座中。那寶座寬大厚重,通體由整塊溫潤的紫靈玉雕琢而成,鑲嵌著流光溢彩的寶石,象征著蘭陵金氏傳承千年的尊榮。然而此刻,這尊貴的寶座非但不能帶給金凌絲毫安穩(wěn),反而像一座冰冷的囚籠,將他緊緊困住。他身姿挺得筆直,一身金線密繡云紋的華麗宗主常服,襯得他面容愈發(fā)年輕,甚至帶著一絲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氣。但那身華服之下,繃緊的肩膀線條和緊握在寶座扶手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的手,卻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焦灼與壓力。
下方,左右兩列黑檀木座椅上,端坐著金氏宗族中位高權(quán)重的長老們。他們大多須發(fā)花白,面容或威嚴(yán)或刻板,眼神如同鷹隼般銳利,帶著審視、質(zhì)疑、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牢牢鎖定了上首那過于年輕的宗主。
“宗主?!弊谧笫椎谝晃?,一位面容清癯、眼神卻最為銳利的老者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如同磨盤碾過砂石。他是金氏宗族中資歷最老、威望最重的長老之一,金煥?!跋啥街豢諔乙呀d,仙門百家暗流涌動,人心思變。蘭陵金氏身為仙門執(zhí)牛耳者,值此風(fēng)云際會之時,更當(dāng)挺身而出,領(lǐng)袖群倫,撥亂反正,重定乾坤!豈可…因循守舊,無所作為,坐視權(quán)柄旁落?”他的話語平緩,措辭也冠冕堂皇,但字里行間那“因循守舊”、“無所作為”的指責(zé),卻如同冰冷的針,直刺金凌。
“金煥長老所言極是!”另一位面色紅潤、身材微胖的長老金祿立刻接口,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刻意的激昂,“金光瑤那廝雖死,但其遺毒未清!我蘭陵金氏正值中興之機,宗主少年英發(fā),正該趁此良機,振臂一呼,承繼仙督之位,重振金氏聲威!方不負(fù)歷代先祖之榮光!”他肥胖的手指激動地敲擊著座椅扶手,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出來。
金煥眼皮微抬,瞥了金祿一眼,那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不屑的嘲諷,隨即又恢復(fù)了古井無波:“祿長老稍安。宗主自有考量。只是…”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重新落回金凌臉上,那審視的意味更濃了,“老朽聽聞,不凈世那邊,聶懷桑聶宗主似乎正牽頭鼓搗一個什么‘仙門議會’?哼,一群烏合之眾,妄想以口舌定乾坤,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宗主對此,可有應(yīng)對之策?我金氏,總不能在聶氏那黃口小兒身后搖旗吶喊吧?”
“是啊宗主!”
“聶懷桑算什么東西?也配領(lǐng)頭?”
“宗主,此事關(guān)乎我金氏顏面與未來,您得拿出個章程啊!”
其他長老紛紛附和,七嘴八舌,或明或暗地施加著壓力。那些目光交織在一起,如同無形的蛛網(wǎng),層層疊疊地纏繞過來,勒得金凌幾乎喘不過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分量——有倚老賣老的訓(xùn)誡,有對權(quán)力的覬覦,有對他資歷的輕視,更有對他能否真正擔(dān)起宗主重任的深深懷疑。這些老狐貍,表面上喊著讓他承繼仙督之位,實則不過是想將他推出去當(dāng)個光鮮的傀儡,真正的權(quán)柄,依舊要牢牢攥在他們手中!
一股難以言喻的憋悶和怒火在金凌胸口翻騰,如同被強行壓抑的火山巖漿。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堅硬的紫靈玉中。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wěn)有力,符合一宗之主的身份:
“諸位長老稍安?!苯鹆栝_口,聲音帶著一絲年輕人特有的清亮,努力維持著平靜,“仙督之位,茲事體大,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金氏雖強,但金光瑤之事,余波未平,仙門對我金氏…疑慮尚存。此時若貿(mào)然出頭,恐非良策,反易引火燒身。至于聶宗主提議的議會…”他頓了頓,斟酌著詞句,“其制或有可取之處,集思廣益,制衡權(quán)柄,或可避免重蹈覆轍。然具體如何,尚需詳察,我金氏…”
“詳察?詳察到幾時?!”金煥猛地打斷金凌的話,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毫不掩飾的咄咄逼人!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如同兩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刺向金凌,“金光瑤是金光瑤!你是你!你是金凌!是金子軒和江厭離的兒子!是蘭陵金氏名正言順的宗主!豈能因前人之過,而畏首畏尾,自縛手腳?!那議會制,分明是聶懷桑聯(lián)合那些不成氣候的小門小戶,妄圖分薄我大宗權(quán)柄的陰謀!宗主!你如此優(yōu)柔寡斷,瞻前顧后,豈是中興之主所為?!豈對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靈?!豈對得起列祖列宗?!”
“父母”、“祖宗”!
這幾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金凌的心尖上!一股難以遏制的劇痛和暴怒瞬間沖垮了他強行維持的理智堤壩!他猛地從寬大的宗主寶座上站了起來!動作之大,帶得沉重的紫靈玉座椅都發(fā)出了沉悶的摩擦聲。
“金煥!你——”金凌雙目赤紅,年輕的臉龐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扭曲,他指著下方的金煥長老,手指都在顫抖。
然而,就在他怒意勃發(fā),幾乎要不顧一切爆發(fā)出來的瞬間,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了侍立在殿門陰影處的心腹金銘。金銘的臉色極其難看,嘴唇緊抿,正用眼神焦急地向他示意著什么,一只手隱在袖中,似乎攥著什么東西。
一股冰冷的警覺如同兜頭澆下的冰水,瞬間壓下了金凌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不對!金煥這老東西今日的逼宮,時機、言辭都太過刻意,簡直像是在故意激怒他!他強行咽下沖到喉嚨口的咆哮,胸膛劇烈起伏,臉色由赤紅轉(zhuǎn)為一種駭人的鐵青。他死死地盯著金煥那張看似義正辭嚴(yán)的老臉,又緩緩掃過其他長老或驚愕、或幸災(zāi)樂禍、或深藏算計的臉,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寒意席卷了他。
就在這時!
“宗主!宗主!不好了!”一個帶著哭腔的、驚慌失措的聲音從殿外由遠(yuǎn)及近,伴隨著踉蹌的腳步聲。一個穿著金氏旁支服飾、渾身浴血、臉色慘白如紙的青年修士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大殿中央,氣息奄奄!
“何事驚慌?!”金煥厲聲喝問,眉頭緊鎖。
那青年修士抬起頭,臉上布滿了血污和極度的恐懼,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向殿外某個方向,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絕望:“蘭…蘭馨別苑…出事了!留守的…幾位叔伯…全都…全都瘋了!眼睛…眼睛蒙了灰…見人就殺!力大無窮…靈器難傷!二叔公…二叔公他…他被…被活活撕碎了!救命…救…”話未說完,他猛地噴出一口黑血,身體劇烈抽搐了幾下,便徹底癱軟在地,氣息斷絕!只有那雙瞪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里,還殘留著目睹了地獄般的極致恐懼。
“灰膜?!”
“青木鎮(zhèn)的灰膜?!怎么會出現(xiàn)在金麟臺?!”
“蘭馨別苑…那是我金氏旁支親眷聚居之地?。 ?/p>
殿內(nèi)瞬間炸開了鍋!長老們再也無法保持鎮(zhèn)定,驚駭、恐懼、難以置信的驚呼聲此起彼伏!金煥那張刻板的老臉上也第一次露出了震驚和凝重!
金凌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蘭馨別苑!那里住的多是與他血緣親近、關(guān)系較為和睦的旁支叔伯!他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殿門陰影處的金銘。金銘臉色煞白,用力地點了點頭,將袖中緊攥之物——一枚染血的、刻著金氏家徽的求救玉符——微微露了出來!
恐懼、憤怒、對親人的擔(dān)憂,還有那被長老逼迫的憋屈與暴怒,如同熔巖般在金凌胸中轟然炸開!他猛地一掌拍在身側(cè)由整塊千年紫檀木雕琢而成的沉重案幾上!
“轟——咔啦!”
狂暴的光毫無征兆地從他的佩劍炸裂開來!那霸道無匹的力量如同失控的兇獸,瞬間將那張價值連城的紫檀木案幾劈得四分五裂!木屑、碎片、以及其上擺放的靈茶玉器四散飛濺!一道焦黑的裂痕,如同猙獰的傷疤,從碎裂的案幾一直蔓延到堅硬的金紋白玉地面上!
刺目的雷光映照著金凌年輕卻布滿寒霜的臉,那雙酷似金子軒的明亮眼眸此刻燃燒著駭人的怒火和決絕!他根本不再看那些被這突如其來的雷霆之怒驚得目瞪口呆的長老一眼,目光死死鎖住殿外,聲音如同冰錐撞擊,帶著不容置疑的森然殺氣,響徹整個死寂的大殿:
“金銘!立刻傳我宗主令!開啟金麟臺最高防御!封閉別苑區(qū)域,任何人不得擅入!違令者,殺無赦!”
“傳訊云夢!即刻求援!告之蓮花塢,金麟有變,邪祟作亂,十萬火急!”
“傳訊姑蘇!請含光君、魏前輩!速來金麟臺!”
一連三道命令,斬釘截鐵!最后一個“臺”字落下,金凌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道刺目的金光!靈力纏繞周身,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噼啪爆響,如同一條憤怒的雷龍,裹挾著無匹的威勢和凜冽的殺機,瞬間撕裂了殿內(nèi)凝滯的空氣,帶著尖銳的破空厲嘯,沖出了議事大殿!只留下一地狼藉、焦黑的裂痕,以及殿內(nèi)被驚雷與殺氣震懾得鴉雀無聲、臉色各異的金氏長老們。
那狂暴的殘影,如同烙印般刻在每個人眼底。直到那破空聲徹底消失在殿外,金煥才緩緩回過神,他低頭看著地上那道猙獰的焦痕,又抬眼望向金凌消失的方向,渾濁的老眼中,第一次掠過了一絲深深的忌憚和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