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沼澤的邊緣地帶,濕氣濃重得如同化不開的粘稠墨汁,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口鼻之上。**枝葉和淤泥混合的腥氣無孔不入,腳下是深一腳淺一腳、隨時可能陷落的軟爛泥淖。參天古木盤根錯節,巨大的板狀根虬結如龍,其上覆蓋著厚厚的、滑膩的墨綠色苔蘚。濃密的藤蔓從高不可及的樹冠層垂掛下來,如同巨蟒的尸骸,交織成一張張昏暗的網。光線被層層疊疊的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僅剩下些許慘淡的綠意,勉強照亮眼前幾步之遙的混沌。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不知名的毒蟲在腐葉下爬行的窸窣聲,以及遠處偶爾傳來的、令人心悸的古怪鳥鳴,更添幾分死寂中的詭譎。
藍思追走在隊伍的最前方,身形挺拔如松,步履卻異常輕盈謹慎。他手中緊握著出鞘的佩劍,劍身反射著幽微的綠光,像黑暗中警惕睜開的眼睛。他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前方被巨大樹根和垂掛藤蔓切割得支離破碎的路徑,每一次落腳都試探著腳下的虛實,避開那些顏色異常深暗、咕嘟冒著可疑氣泡的泥沼。他周身散發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氣場,如同無形的屏障,為身后的同伴抵御著這片險惡之地無處不在的陰寒侵襲。
“我的天爺…”藍景儀緊跟在思追身后半步,壓低了聲音抱怨,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緊張和煩躁。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上沁出的冷汗,那汗水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冰涼。“這鬼地方!比冷泉還冷!踩一腳下去,這泥巴恨不得把我靴子都吸走!思追,你確定那玩意兒的老巢真在這種地方?”他嫌惡地用劍鞘撥開一條幾乎垂到他臉上的、濕漉漉的藤蔓,那藤蔓滑膩的觸感讓他猛地縮回手,仿佛碰到了毒蛇。
“地圖標記和殘留的氣息都指向這里,不會錯。”思追的聲音沉穩而清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顆石子,在粘稠的空氣中蕩開一絲漣漪。他沒有回頭,目光依舊鎖定在前方一片被巨大蕨類植物遮蔽的陰影區域。“都打起精神。那東西狡猾得很,氣息很淡,但怨氣凝而不散,尤其喜歡在這種陰暗潮濕、根系交錯的地方筑巢。”
金凌走在隊伍右側,弓已握在手中,箭囊斜挎在腰后,另一只手則穩穩按在腰間歲華劍的劍柄上。他緊抿著唇,一雙肖似其父金子軒的明亮眼眸此刻卻銳利如鷹,警惕地掃視著側翼那些扭曲盤結的樹根陰影和隨風搖曳的詭異藤蔓。他微微側頭,對著稍落后他半步的歐陽子真低聲道:“子真,小心點,跟緊我。這地方不對勁,總覺得有東西在暗處盯著我們。”他的聲音繃得有些緊,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歐陽子真用力點了點頭,清秀的臉上寫滿了凝重,一只手緊緊抓著自己腰間的藥囊帶子,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嘶嘶——”
就在金凌話音剛落,一陣極其輕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摩擦聲,驟然從他們左前方一片覆蓋著厚厚苔蘚和腐葉的巨大板狀根下傳來!那聲音細微得幾乎被沼澤的窸窣聲掩蓋,卻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陰冷惡意!
“小心!”藍思追的示警聲幾乎是同時響起,聲音短促而急迫!他猛地停下腳步,手中長劍斜指左前方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
話音未落!
“嗖!嗖!嗖!”
數道黑影如同離弦的毒箭,破開濃重的濕氣,帶著刺鼻的腥風,從板狀根下的腐葉層中激射而出!那根本不是什么動物,而是幾條通體漆黑、粗如兒臂、表面布滿詭異瘤節的藤蔓!它們的前端尖銳如矛,速度快得只在昏暗的光線下留下幾道扭曲的殘影,目標直指隊伍最前方的藍思追和藍景儀!
“什么東西?!”藍景儀頭皮一炸,怪叫一聲,幾乎是本能地揮劍格擋!他手中的長劍爆發出清冷的藍光,一招“云深不知”的手勢倉促使出,劍光在身前交織成一片不算嚴密的屏障。
“鐺!鐺!”
兩聲刺耳的金鐵交鳴幾乎同時炸響!兩道黑影被景儀的劍光勉強蕩開,震得他手臂發麻,虎口隱隱作痛。然而,第三條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鉆的黑藤,卻如同毒蛇般貼著地面,險之又險地擦過景儀劍光覆蓋的下緣,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風,直刺他的小腿!
“景儀!”思追瞳孔驟縮,救援已然不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道璀璨奪目的金色流光,撕裂了濃重的昏暗!是金凌的箭!
他反應快如閃電,在思追示警、藤蔓射出的瞬間,搭箭、開弓、瞄準一氣呵成!歲華弓弦發出強勁的震鳴,一支灌注了精純金氏靈力的羽箭,如同撕裂夜空的流星,精準無比地射中了那條即將觸及景儀小腿的黑藤尖端!
“噗嗤!”
箭頭深深沒入藤蔓那瘤節密布的表皮,金色的靈力瞬間爆開,如同熾熱的烙鐵燙入腐肉!那黑藤猛地一顫,發出一聲無聲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嘶嚎(一種令人牙酸的尖銳摩擦聲),攻勢瞬間被打斷,如同被抽了筋骨的蛇,扭曲著縮了回去。
“好箭!”思追低喝一聲,緊繃的心弦為之一松,手中長劍卻毫不停歇,劍光暴漲,化作一片凜冽的寒芒,主動斬向那些被金凌箭勢所懾、稍顯遲滯的其他黑藤!他身法靈動,劍招迅捷而精準,每一劍都斬在藤蔓關節要害處,雖不能立斷,卻有效地遲滯了它們的進攻節奏。
然而,這些蝕魂藤蔓的狡詐遠超想象!就在金凌一箭建功,思追劍光如幕,將景儀牢牢護在身后之時,眾人腳下的腐葉層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翻涌起來!如同煮沸的墨綠色泥漿!
“不好!地下!”金凌的示警聲帶著驚駭!
“嘩啦——!”
數條更加粗壯、顏色更深沉、幾乎融于陰影的黑藤,如同從地獄深淵探出的魔爪,猛地從金凌和歐陽子真腳下的爛泥中破土而出!帶著腥臭的泥漿和濃烈的怨毒氣息,迅猛地纏向兩人的腳踝!那藤蔓上布滿吸盤般的細小口器,一旦纏上,便會瘋狂吸取靈力與生機!
金凌臉色劇變!他正保持著開弓后撤的姿勢,重心尚未完全穩住,倉促間只能猛地向側面翻滾!歲華弓的弓臂在地面重重一磕,發出沉悶的聲響。一條黑藤擦著他的腰側掠過,帶起的勁風刮得他皮膚生疼!然而,另一條更加刁鉆的黑藤,卻如同預判了他的閃避軌跡,無聲無息地從他翻滾的落點下方猛地探出,如同毒蛇張口,狠狠噬向他的腳踝!
眼看那布滿吸盤的恐怖藤蔓就要纏上金凌的腳腕!
“金兄!閉氣!”
一聲清叱在腥風惡臭中響起!是歐陽子真!
他非但沒有因腳下的襲擊而慌亂后退,反而在藤蔓破土而出的瞬間,身體以一種奇特的韻律微微下沉,同時閃電般探手入腰間的藥囊!一把灰白色的粉末被他精準地揚了出去!
那粉末看似不起眼,卻帶著一股極其刺鼻、如同陳年腐草混合了某種辛辣藥材的怪異氣味!粉末并非撒向藤蔓本身,而是如同擁有生命一般,精準地覆蓋在金凌即將落腳的那片區域,以及他自己腳下翻涌的泥沼之上!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腐蝕聲驟然響起!如同滾燙的烙鐵投入冰水!
那些氣勢洶洶、布滿吸盤口器的黑藤,在觸碰到那層薄薄的灰白粉末的瞬間,竟如同碰到了世間最恐怖的劇毒!藤蔓表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萎縮、冒起絲絲縷縷詭異的黑煙!那兇猛的纏繞之勢瞬間瓦解,如同被瞬間抽干了力氣,發出更加凄厲刺耳的摩擦嘶鳴,瘋狂地扭曲著、抽搐著縮回了腐葉泥漿之下!連帶著那片區域的泥沼,都仿佛被那粉末抑制,翻滾的勢頭明顯減弱。
金凌險之又險地落在地上,腳下那片被灰白粉末覆蓋的區域,泥土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焦褐色。他驚魂未定地看向歐陽子真,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后怕。
“子真!你這…!”藍景儀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瞬間焦黑萎縮的藤蔓,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歐陽子真飛快地收回手,臉上還帶著一絲緊張過后的蒼白,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絲小小的、屬于歐陽氏子弟的自豪。他拍了拍腰間的藥囊,對著金凌露出一個安撫又帶著點狡黠的笑容:“金兄,沒事吧?我們歐陽家的‘腐草蝕邪散’,專治這些陰溝里見不得光的穢物!對付這種扎根污穢、靠怨氣滋養的玩意兒,有時候比刀劍管用!”他頓了頓,促狹地補充了一句,“不過,這賬你可得記好了——欠我一壇上好的姑蘇天子笑!”
“欠!欠十壇都行!”金凌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胸口劇烈起伏,剛才那生死一線的驚悸感還未完全散去。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看著歐陽子真那張清秀卻在此刻顯得格外可靠的臉,又看了看腳下那片散發著刺鼻氣味的焦土,一股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暖意涌上心頭。他用力拍了拍歐陽子真的肩膀,歲華劍已然出鞘半寸,警惕地指向藤蔓縮回的方向,“好小子!這次算我欠你的!等出了這鬼地方,姑蘇最好的酒樓,我請!”
“都別松懈!”思追的聲音再次響起,沉穩依舊,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劍尖指向那片巨大板狀根下深不見底的陰影深處,那里,無數條黑藤正在痛苦地蠕動、交纏,如同被驚擾的蛇窩,散發出更加濃郁、更加狂暴的怨毒氣息,隱隱形成一個包圍的態勢。“那東西…要發狂了!”
沼澤的濕冷腥氣中,夾雜著“腐草蝕邪散”的刺鼻怪味,以及藤蔓焦枯處散發的惡臭。四名年輕修士背靠背站定,思追的劍光沉穩如山,景儀的劍尖因后怕和憤怒而微微顫抖,金凌的歲華弓重新搭上了閃爍著金芒的箭矢,歐陽子真則再次抓起了藥囊。幽暗的樹根陰影里,無數雙無形的怨毒“眼睛”似乎鎖定了他們。一場更兇險的纏斗,在這片死亡泥沼的邊緣,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