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粥熬好了,婢女要喂,被她一把搶了過來。
“滾開,本宮親自來?!?/p>
可那盛滿湯藥的白玉小碗,在她手里晃得著實厲害。
一勺遞到謝珩干裂的唇邊,能灑掉大半碗。
滾燙的藥汁順著他脖頸流下,婢女們看得心驚肉跳,卻沒一個敢出聲。
劉楚玉干脆把碗一放,直接用手指沾著粥,往他嘴里抹。
“吃!給本宮吃下去!”
“聽見沒有,不準死!”
沒人看著的時候,她就從枕頭底下摸出本話本子,坐在床邊,有聲有色地念叨。
“……他,權傾朝野的冷面閻羅,卻獨獨對這個敢在他面前放肆的女人,生出了別樣的情愫……”
“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低沉沙啞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念到一半,謝珩肩上的傷口忽然又有血絲滲出。
劉楚玉聲音戛然而止。
她慌亂地丟開話本,手忙腳亂地去捂那傷口,仿佛這樣就能把血按回去。
“不準流了!你再流,本宮……本宮就把你那破爐子全砸了!”
……
謝珩在公主府“養傷”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遍了建康城的每一個角落。
而另一邊,廣陵王府。
幾個從公主府請來的工匠,正跪在趙泰面前,抖如篩糠。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
“那淬火之法,謝珩看得比命還重,我等實在是……”
趙泰笑呵呵地扶起為首的山羊胡老頭。
“老人家,別怕?!?/p>
“本王不要你們的淬火之法。”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備好的信箋,和一個沉甸甸的錢袋。
“本王只要你們……按個手印?!?/p>
老工匠顫抖著接過信,只看了一眼,便嚇得魂飛魄散。
那信,是以謝珩的口吻寫的,內容竟是要將炒鋼煉鐵之術,賣給北邊的敵國!
“不……不……王爺,這萬萬使不得啊!這是要掉腦袋的!”
趙泰臉上的笑容未變,語氣卻冷了下來。
“哦?不使也行?!?/p>
“只不過……本王聽說,你家的小孫子,前幾日好像得了風寒?”
老工匠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
御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趙元稷坐在龍案后,死死攥著那封由廣陵王呈上來的“通敵密信”。
信紙被他捏得變了形,發出一陣“咔咔”聲。
信的末尾,那幾個鮮紅的指印,刺眼得讓他胸口發悶。
“陛下,此乃廣陵王冒死從謝珩逆賊府上搜出,人證物證俱在!”
吏部侍郎王端跪在下方,慷慨陳詞。
“那謝珩,先是妖言惑眾,蠱惑公主,毀壞皇家園林,如今更是包藏禍心,意圖通敵賣國!”
“此等狼子野心之徒,若不嚴懲,何以安天下,何以慰民心!”
“請陛下,下旨,將謝珩明正典刑!”
“臣附議!”
“臣等附議!”
滿朝文武,竟有一大半跪了下來,聲浪震得房梁都在嗡嗡作響。
趙元稷閉上眼。
他腦海里,一邊是皇姐梨花帶雨,哭著求他救謝珩的臉。
另一邊,是那柄削鐵如泥的黑刀,是能讓大虞國力倍增的曲轅犁。
可現在,這一切,都變成了一封通敵的信。
他,是大虞的天子。
他可以容忍一個有才華的狂徒,甚至可以為了他頂住壓力。
但他絕不能容忍一個叛國賊。
“陛下!”
廣陵王趙泰也跪了下來,老淚縱橫。
“謝珩身受重傷,正是其心防最弱之時,此時不審,更待何時!”
“若讓他傷愈,與公主再議,恐生變數?。 ?/p>
趙元稷猛地睜開眼。
那雙與劉楚玉有七分相似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決斷。
“傳朕旨意?!?/p>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將罪臣謝珩,打入詔獄,聽候審問!”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詔獄!
那是天子親轄的監獄,進去的人,九死一生!
王端和廣陵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得逞的喜色。
公主府。
一隊披堅執銳的禁軍,如狼似虎地沖進了西廂別院。
劉楚玉正拿著濕帕子,給謝珩擦拭臉頰。
“你們做什么!誰準你們進來的!滾出去!”
為首的禁軍統領硬著頭皮,拿出一卷明黃的圣旨。
“公主殿下,末將奉旨,捉拿叛國逆賊謝珩!”
“你說什么?”
劉楚玉以為自己聽錯了。
“逆賊?誰是逆賊?”
“陛下有旨,謝珩通敵賣國,罪證確鑿,即刻押入詔獄!”
轟!
劉楚玉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她踉蹌著后退一步,撞翻了床邊的藥碗,瓷器碎裂一地。
“不……不可能……”
“皇弟他……他不會的……”
她瘋了一樣沖出房門,想要去攔那些禁軍,卻被兩個侍衛死死架住。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還昏迷不醒的男人,被粗暴地從床上拖起,鎖上鐐銬,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那道貫穿肩膀的傷口,因為劇烈的動作再次裂開,鮮血順著他的手臂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紅。
“趙元稷!!”
一聲凄厲的嘶吼,劃破了公主府的上空。
“你敢動他,我跟你沒完?。。 ?/p>
……
詔獄的陰風,似乎穿透了宮墻,吹進了金碧輝煌的公主府。
劉楚玉站在西廂別院的門口,看著那條從房內延伸出來,蜿蜒至院門的血跡。
那是謝珩的血。
她臉上的淚痕早已風干,只留下一片冰冷。
“來人?!?/p>
她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
幾個婢女戰戰兢兢地圍了上來。
“把本宮那件金絲鸞鳥紋的宮裝,燒了。”
“把本宮妝臺上的所有珠釵首飾,全都扔到湖里去?!?/p>
“備麻衣?!?/p>
婢女們嚇得面無人色,跪倒一片。
“公主,不可?。〈四舜蟛痪?!”
劉楚玉緩緩轉過身,那雙哭到紅腫的鳳眸里,再無半分平日的嫵媚,只剩下瘋狂。
“本宮的話,聽不懂嗎?”
半個時辰后,大虞朝最尊貴的朝陽公主,褪盡華服,卸去釵環,一襲粗麻孝衣,赤著一雙雪白玉足,一步一步,走出了公主府。
天,不知何時,飄起了雪。
細碎的雪花落在她烏黑的發上,落在她單薄的麻衣上,很快便融化,浸出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