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稷的呼吸有些急促。
謝珩又從一個木盒里取出一排小巧的弩箭,卡入弩身上的一個凹槽。
“一次可裝填十支,射速是尋常弩手的三倍以上。”
“威力呢?”趙元稷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百步之內(nèi),可穿透我朝最優(yōu)良的玄鐵甲。”謝珩的語氣平淡。
趙元稷的手猛地一抖。
百步穿甲!
他幾乎是搶一般地奪過鋼弩,沖到窗邊,對著院子里一塊用于裝飾的太湖石假山,扣動了扳機。
“咻!”
一聲短促尖銳的破空聲響起。
遠處假山上,碎石飛濺,那支烏黑的弩箭,竟是深深地釘入了堅硬的巖石之中,只留下一個顫抖的箭羽。
御書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哈哈……哈哈哈哈!”
趙元稷忽然爆發(fā)出一陣狂笑,他抱著那具鋼弩像抱著什么絕世珍寶,“好!好一個百步穿甲!好一個神兵利器!”
他沖回案前一把抓住謝珩的胳膊,雙目放光。
“此物可需大量錢糧?”
“陛下,這東西想裝備全軍怕是要把國庫搬空。”謝珩給他潑了盆冷水。
趙元稷的狂喜冷卻了幾分,眉頭緊鎖。
“國庫……確實吃緊。”
王氏一黨把控吏部財部,處處掣肘,他這個皇帝當?shù)帽锴?/p>
“但提升軍力乃國之頭等大事!無論如何朕也要……”
“陛下。”謝珩打斷了他。
“您想不想,擁有一支真正屬于您自己的軍隊?”
趙元稷愣住了。
謝珩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
“一支三千人的軍隊。”
“由我親自挑選,用最嚴酷的方式操練。”
“他們吃的,是最好的軍糧。他們穿的,是最堅固的鎧甲。他們用的,就是您手上這把鋼弩,還有比這更可怕的殺器。”
“他們不聽將軍號令,不認兵部調遣。他們的眼中,只有您。他們的信仰,只有皇權。”
“一支,只聽命于天子的,神策軍。”
趙元稷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一支裝備精良、戰(zhàn)無不勝的鐵軍。
他這個天子,將不再是一個被架空的傀儡。
可那份狂喜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深的憂慮所取代。
他松開謝珩的胳膊,頹然地坐回龍椅上,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
“謝珩,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趙元稷猛地一拍龍案,“組建新軍,調撥錢糧,授予你統(tǒng)兵之權……如此大事,你以為是朕下一道圣旨就能辦成的嗎?”
他站起身,煩躁地在殿內(nèi)來回踱步。
“此事一旦拿到朝會上,會掀起多大的風浪?你根本無法想象!”
“王端那伙人,會立刻跳出來,說朕要另立私軍,圖謀不軌!”
“御史臺那幫言官,會哭天搶地,說朕耗空國庫,是亡國之兆!”
“那些世代將門的勛貴,會聯(lián)合起來,彈劾你一個白身憑何掌兵!”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卻帶著滿滿的不甘。
“整個朝堂,都會跟朕作對!他們會用祖宗規(guī)矩,用國之體統(tǒng),用天下安穩(wěn)來壓朕!”
“朕這個皇帝,連換一把新弩,都要看他們的臉色!”
謝珩靜靜地聽著,也在思索。
等趙元稷發(fā)泄完了,他才慢悠悠地開口。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這大虞的江山,究竟是您說了算,還是那幫臣子說了算?”
趙元稷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豁然轉身,死死地盯著謝珩。
那句話,狠狠地扎在了他的軟肋上。
第二日,金鑾殿內(nèi)。
趙元稷坐在龍椅上,面前的龍案上,擺著那具小巧而致命的鋼臂弩。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弩身上摩挲著。
底下,文武百官垂首肅立,卻暗流洶涌。
吏部侍郎王端率先出列,他手持玉笏,躬身行禮。
“陛下,臣聽聞,近日公主府的巧匠謝珩,竟向陛下獻上私建禁軍之策?”
“一個工匠,無官無職,竟敢妄議軍國大事,染指京畿兵權!臣以為,其心可誅!”
趙元稷的手指猛地頓住。
“王侍郎。”
謝珩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他穿著一身工部發(fā)的青色官服,施施然走了進來,身后跟著面色凝重的工部尚書陳大人。
謝珩走到殿中,對著龍椅上的趙元稷拱了拱手,然后轉向王端。
“我只是一介白身,說的東西,陛下可以聽也可以不聽。”
“王侍郎反應如此激烈,是怕我搶了你的飯碗,還是怕我造的東西比你的人好用?”
“放肆!”王端身后,一名御史立刻跳了出來,“區(qū)區(qū)豎子,也敢在朝堂之上與吏部侍郎如此說話!”
“巧言令色,蠱惑君上,豢養(yǎng)私兵,此乃取亂之道!請陛下將此獠拿下,明正典刑!”
“臣附議!京畿之地,豈容他人安插私軍!”
“我瑯琊王氏鎮(zhèn)守國門,門下子弟在邊關拋頭顱灑熱血,也未曾有過這般殊榮!”
“他一個工匠,何德何能!”
呼啦啦一大片官員跪了下去,矛頭直指謝珩。
他們不是在彈劾謝珩,他們是在警告皇帝。
趙元稷氣得胸口發(fā)悶,他想拍案而起,可看著下面跪倒的一片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他感覺自己的皇權被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死死捆住。
“王侍郎的意思是,我大虞的兵只能由你王家的人來當?”謝珩忽然笑了起來。
“邊關將士浴血奮戰(zhàn)我敬佩。可他們手里的刀砍不斷北狄的甲。他們身上的甲擋不住胡人的箭。”
他上前一步,聲音陡然拔高。
“我能讓他們手里的刀削鐵如泥!我能讓他們身上的甲刀槍不入!我能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也能用連弩百步穿楊!”
“你們呢?”他環(huán)視那群跪著的官員。
“你們除了會在這里跪下用祖宗規(guī)矩當擋箭牌,還會做什么?”
“你!”王端被他這番話噎得臉色漲紅。
這小子不止是個工匠,還是個瘋子!
他竟敢把整個世家門閥都拉下水!
“妖言惑眾!”王端厲聲喝斷,“陛下,此人巧舌如簧欲動搖國本,絕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