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稷正要開口,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身披風雪的信使連滾帶爬地沖進大殿,高舉著一份火漆封口的急報。
“八百里加急!北境急報!”
所有人的爭吵戛然而止。
內侍匆忙接過急報呈到趙元稷面前。
趙元稷拆開信封,只看了一眼,他整個人便僵住了。
殿內,落針可聞。
許久,他才緩緩抬起頭,那雙眸子里,此刻是一種駭人的平靜。
他把那份戰報,扔到了王端面前。
“王侍郎,你不是說我大虞邊防固若金湯嗎?你自己看看。”
王端疑惑地撿起戰報,展開一看,臉色瞬間劇變。
“北狄三千騎兵犯境,攻我雁門關。我軍雖拼死擊退,但……但……”
“但是什么?”謝珩追問。
“但北狄所用彎刀,其鋒利程度,遠勝從前!竟能輕易劈開我朝邊軍的鐵甲!”王端的聲音都在發顫。
戰報的末尾,還附了一塊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彎刀殘片。
那烏沉沉的金屬光澤,那獨特的鍛打紋路……
工部尚書陳大人失聲驚呼:“這……這不就是謝公子的炒鋼之法!”
轟!
整個金鑾殿,嘩然了一剎。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技術外流!
還是最核心的軍事技術!
這比打了敗仗,還要可怕一萬倍!
但王端的眼神突變,似乎在琢磨什么鬼點子。
下一刻,他猛地跪下,痛心疾首。
“陛下!定是謝珩此獠,私通外敵,賣國求榮!否則,北狄何以得此神兵利器!”
“請陛下立刻徹查公主府,并將謝珩打入天牢!”
他反應極快,立刻將自己從“反對加強軍備”的尷尬境地,轉變成了“捉拿國賊”的忠臣。
“沒錯!定是此獠所為!”
“請陛下嚴懲國賊!”
方才那群人,又找到了新的攻擊方向。
“夠了!”
一聲清冷的呵斥,從殿外傳來。
劉楚玉一襲華貴的宮裝,緩步走入大殿。
她沒有看任何人,徑直走到趙元稷身邊。
“皇弟。”
她僅一句話便讓殿內再次安靜下來。
“王侍郎真是好算計。”
劉楚玉拿起那份戰報,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灰塵。
“前腳剛說完大虞邊防穩固,后腳就想把技術外流的帽子,扣在一個一心為國的工匠頭上。”
她轉向王端,嘴角勾起一抹譏諷。
“本宮倒想問問,負責邊防軍械采買與督造的,是哪個部門?負責與北地鐵礦貿易的,又是誰家的商隊?”
王端的臉色,瞬間慘白。
這兩件事,都繞不開他瑯琊王氏的影子。
他強自鎮定:“公主殿下,此時當務之急,是增兵邊境,以防北狄再次來犯!至于徹查之事,可容后再議!”
他這是要轉移焦點,順便把兵權拿到手。
“臣以為,當立刻從京畿大營抽調五千精銳,由我兒王七郎率領,馳援雁門關!”
好一招金蟬脫殼!
趙元稷氣得渾身發抖,卻又無從反駁。
“皇弟。”劉楚玉忽然開口,她輕輕按住趙元稷的手。
“你現在知道,為什么一定要有自己的刀了嗎?”
“因為有些蛀蟲,不但想蛀空你的房子,還想拿走你的刀,去守他們自己的糧倉。”
她的話像一根針,狠狠扎進趙元稷的心里。
趙元稷緩緩站起身。
他走下御階,一步一步,走到謝珩面前。
在滿朝文武驚駭的注視下,他親自扶起了謝珩。
“朕的巧匠,受委屈了。”
他轉過身,面向所有大臣,聲音如雷。
“傳朕旨意!”
“即刻起,于京郊另設軍府,組建新軍,賜名神策軍!員三千,歸屬禁中,不入兵部名冊!”
“所有軍械,由公主府督造,謝珩總領其事!”
整個大殿頓時死寂。
“退場!”
不等眾人有所反應,趙元稷一揮手緊急結束了這場分歧。
接下來的公主府,西廂別院內。
那塊從北境戰場帶回來的彎刀殘片,被隨意地扔在謝珩面前的桌案上。
劉楚玉坐在一旁,纖纖玉指捏著一枚白玉棋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棋盤。
“怎么樣?看出什么門道了?”
謝珩沒急著回,他只是用一根鐵鉗夾起那塊殘片,湊到燭火下仔細端詳。
殘片上的鍛打紋路很粗糙,像是學徒趕工出來的劣質品,但其中蘊含的鋼材肌理,卻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不就是他那套土法高爐炒鋼的簡化版嗎?
偷師都偷不明白,連最關鍵的滲碳和控溫都搞得一塌糊涂。
“公主殿下放心,他們雞毛都沒學到。”謝珩放下鐵鉗,下了結論。
劉楚玉的動作一頓。
“就這?”
“就這。”
謝珩靠回椅背,“他們只學到了形,沒學到神。這種刀,砍幾個沒見過世面的邊軍還行,真要對上重甲,就是卷刃的命。”
“所以,王端提議的增兵,根本就是個幌子?”劉楚玉瞬間明白了。
“他不是蠢,是壞。”
“他想借著這個由頭,把他兒子和王家的私兵安插到邊境去,名正言順地擴大兵權。”
謝珩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至于技術外泄這口黑鍋,誰離得最近,誰就背著。”
劉楚玉捏碎了手里的棋子,白玉粉末從她指縫間簌簌落下。
“這幫蛀蟲。”
……
御書房內。
趙元稷聽完謝珩的匯報,整個人都松弛下來,但隨即更深的怒火涌上心頭。
他堂堂大虞天子竟被臣子玩弄于股掌之間。
“好一個瑯琊王氏!好一個王端!”
趙元稷一拳砸在龍案上。
“皇弟。”劉楚玉不知何時也進了御書房,她揮手屏退了所有內侍。
她走到趙元稷身邊撿起那塊彎刀殘片。
“現在你看到了?你手里的刀不夠快。你的臣子心思又太快。”
“你想用他就得給他最好的。你想讓他為你做事就得讓他沒有后顧之憂。”
劉楚玉把那殘片扔回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神策軍的特權你必須給。不是給他謝珩而是給你自己。”
趙元稷看著自己的皇姐又看了看旁邊一臉無辜的謝珩,最終他咬了咬牙。
“朕,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