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牌在桌上滾了幾圈,發出清脆的響聲。
一個清晰的“稷”字,映入所有人眼簾。
皇帝私印!
李牧之的瞳孔猛地一縮,堂下那些驕橫的將領,也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
“陛下說,這東西比紙好用。”陸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李牧之死死盯著那枚令牌,片刻后,他重新坐直了身體,臉上恢復了那份倨傲。
“原來是監軍特使,失敬。”
他刻意加重了“監軍”二字。
“陛下信物,我等自然認得。特使一路勞頓,想必也累了。我已經命人在驛館備下酒宴,為特使和眾位神策軍的兄弟接風洗塵。”
他絕口不提兵權之事,反而直接下了逐客令。
言下之意,你只是個監視的,這里,還是我說了算。
陸安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失望。
“就吃飯啊?行吧。那就有勞李將軍了。”
他拿起令牌,吹了吹上面的灰,懶洋洋地揣回懷里,轉身就走。
看著陸安那吊兒郎當的背影,李牧之身邊的副將湊了上來。
“將軍,就這么讓他走了?這小子拿著陛下信物,萬一……”
“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不足為懼。”李牧之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陰冷,“他不是喜歡住驛館嗎?那就讓他永遠住在那里好了。”
早在這小子來之前,他便收到來自瑯琊王氏遞來的風聲。
表面上他是個盡忠職守的雁門關主將,可私底下誰知道呢……
“傳我命令,命一營、二營的弟兄們,今晚保護好特使大人的安全。一只蒼蠅,都不許飛出去。”
“是!”
夜色漸深。
驛館內,燭火通明。
陸安哪還有半分白日里的紈绔模樣,他站在一張攤開的輿圖前,面沉如水。
一名神策軍斥候如鬼魅般從陰影中滑出,單膝跪地。
“大人,驛館四周已全部被圍,粗略估計,不下千人。各處要道、屋頂,皆有弓手埋伏。”
“一千人?”陸安的指節在輿圖上輕輕敲擊,“他還真看得起我。”
他抬頭看向身邊的親衛隊長。
“謝珩那家伙的劇本,可真是一點都沒錯。這條魚,比想象中更蠢,也更貪心。”
“但我沒想到,居然就是主將李牧之。”
親衛隊長抱拳。
“大人,何時動手?”
“不急。”陸安從懷中取出那卷用明黃色絲綢封好的卷軸,輕輕展開。
“李牧之不是要朝廷明詔嗎?”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與謝珩如出一轍的壞笑。
“我給他送一份大的。”
陸安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
外面,是死一般的寂靜,連蟲鳴聲都消失了。
肅殺之氣,幾乎要穿透窗紙。
他知道,在那片黑暗中,有上千雙眼睛,正像狼一樣盯著這座小小的院落,只等一聲令下,便會撲上來,將他們撕成碎片。
陸安從袖中取出一支小巧的信號火筒。
他劃亮火石,點燃了引線。
“呲!”
一點火星在黑暗中亮起。
“告訴外面的兄弟們,可以收網了。”
“也讓李大將軍看看,究竟是誰的籠子,更結實一些。”
驛館院外,夜色濃稠如墨。
李牧之的親兵們悄無聲息地收緊了包圍圈,弓上弦,刀出鞘,只等著最后一聲信號。
一名百夫長壓低身子,貼近副將的耳朵。
“頭兒,那小子怎么還沒動靜?真能忍得住。”
副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臉上滿是殘忍。
“慌什么,他就是砧板上的肉,多蹦跶兩下,剁起來才過癮。等將軍的信號一到……”
他的話音未落。
“呲!”
一道尖銳的嘯叫劃破死寂,一束明亮的火光沖天而起。
定睛一看,是驛館內部發出的光亮。
下一刻,眾人背后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什么東西?”
副將猛地回頭。
回答他的,是另一陣更密集的,撕裂空氣的尖嘯。
“咻咻咻咻咻!”
箭雨,從四面八方憑空出現,兜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這些自詡精銳的邊軍,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他們身上那點可憐的皮甲,在烏黑的弩箭面前,脆弱得跟紙沒區別。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聲音連成一片,血花綻放在空中。
慘叫聲只響了一瞬,便被后續的箭雨徹底淹沒。
一個照面,圍在驛館外的上千名親兵,倒下了一大片。
幸存者肝膽俱裂,他們這才看清,黑暗中,不知何時出現了數百個沉默的黑色鬼影。
那些鬼影人手一具小巧的鋼臂弩,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進行著三段式輪射。
“我日……中計了!”
副將丟下長刀,轉身就跑。
可他沒跑出兩步,一柄烏黑的狹長直刀便從陰影中探出,輕描淡寫地劃過他的脖頸。
他甚至沒感到疼痛,只是覺得天旋地轉,最后看到的,是自己那具正在噴血的無頭身體。
戰斗,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幾十個呼吸。
驛館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陸安伸著懶腰走了出來,他夸張地捏著鼻子,一臉嫌棄。
“血腥味太重,影響本公子睡覺。”
他身后,三百神策軍甲胄森然,悄無聲息地匯入外面的黑色洪流之中。
目標,雁門關主營。
“咚!咚!咚!”
急促的警鐘在軍營上空瘋狂回蕩,將無數士兵從夢中驚醒。
主營大門緊閉,柵欄后,無數長矛手嚴陣以待。
神策軍沒有攜帶任何攻城器械,他們只是沉默地走上前。
為首的幾名士兵,舉起了手中的烏黑長刀。
“鏘!鏘!鏘!”
在守軍驚駭的注視下,那碗口粗的硬木柵欄,就像豆腐一樣被輕易劈開。
堅固的營門,被硬生生砍出了一個巨大的豁口。
神策軍一擁而入。
議事堂前,火把燒得噼啪作響。
以副將張武、校尉陳謙為首的十幾名中下級軍官,被親兵從營帳里“請”了出來。
他們個個衣衫不整,臉上寫滿了驚疑與憤怒。
可當他們看到地上跪著的那一排排李牧之的親兵,以及那些如雕塑般沉默的神策軍時,所有的怒火都化作了徹骨的寒意。
陸安大馬金刀地坐在原本屬于李牧之的位置上,一條腿翹在桌案上,手里把玩著那枚純金令牌。
“各位將軍,晚上好啊。這么晚了還把大家叫出來,實在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