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武往前站了一步,他為人粗豪,在軍中頗有威望。
“陸特使,你這是什么意思?擅闖軍營,形同謀反!”
“謀反?”
陸安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他將手里的金牌往桌上重重一拍。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什么!”
“見此令,如陛下親臨!張武,你是在質(zhì)問我,還是在質(zhì)問陛下?”
張武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安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他站起身,緩步走下臺階。
“我知道,你們中很多人,都不服我。”
“覺得我一個京城來的紈绔子弟,憑什么對你們指手畫腳。”
他走到一名校尉面前,那校尉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你們不服我,沒關(guān)系。”
陸安從懷里掏出一本賬冊,扔在地上。
“但你們總該認(rèn)得這個吧?”
“李牧之的賬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記著,他這三年來,克扣了各位多少軍餉,又從北狄商人那里,收了多少黑錢。”
“陳校尉,”陸安的視線轉(zhuǎn)向陳謙,“你上個月給你老娘買藥的錢,是不是還差二兩銀子?你猜猜,那二兩銀子,進了誰的口袋?”
陳謙的臉色,瞬間慘白。
“還有你,王百夫長。”陸安又指向另一人,“你妹妹去年被李將軍的兒子強搶入府,至今下落不明。你想不想知道,她現(xiàn)在是死是活?”
一樁樁,一件件。
那些被李牧之用權(quán)勢壓下去的腌臜事,此刻被陸安毫不留情地掀了出來。
整個場上,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
這些邊軍漢子,可以忍受刀口舔血,可以忍受朝不保夕。
但他們?nèi)滩涣俗约旱难瑰X被貪墨,忍不了自己的家人被欺辱!
“他不是想知道我來干什么嗎?”
陸安的聲音陡然拔高。
“我來,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清理門戶!”
“現(xiàn)在,我給你們一個選擇。”
“是繼續(xù)跟著李牧之這個通敵叛國的國賊一條道走到黑,等著將來抄家滅族。”
“還是站到我這邊,站到陛下一邊,拿回本該屬于你們的一切!”
張武的胸膛劇烈起伏,他看了一眼那些面無表情的神策軍,又看了看周圍弟兄們眼中壓抑不住的怒火。
他猛地單膝跪地,聲如洪鐘。
“末將張武,愿為陛下效死,清君側(cè),誅國賊!”
“愿為陛下效死!”
他身后,所有的軍官,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陸安看著眼前這片跪倒的人群,臉上重新露出了那抹熟悉的,有些欠揍的笑容。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賬冊,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很好。現(xiàn)在,帶上你們的人,跟我去請李大將軍出來,聊聊人生。”
手底下的人都叛變大半,李牧之毫無懸念的當(dāng)即被捕,臨時關(guān)押起來。
不過,在被捕之前,李牧之臉上倒是沒有多少驚恐,反而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這不由得讓陸安留了個心眼。
……
子時,雁門關(guān)大營死寂。
殺氣無形的鉆進每一道帳篷的縫隙。
李牧之的心腹,校尉趙三,帶著兩百號人,貓著腰,貼著營地的陰影移動。
這些人是他李大將軍的家犬,喂生肉長大的,只曉得搖尾的那個主人,不認(rèn)龍椅上的君王。
在趙三眼里,那三百神策軍,不過是京城里養(yǎng)出來的繡花枕頭,白天瞧著威風(fēng),夜里一準(zhǔn)鼾聲震天。
他朝后頭的人比了個切喉的動作。
動手!
兩百條黑影躥了出去,直撲那座孤伶伶的囚帳。
可就在他們離營帳只剩三十步時……
沒有喊殺,沒有號令。
是弩弦密集震顫的嗡鳴,從四面八方的黑暗里炸開。
箭矢織成一張網(wǎng),兜頭罩下。
沖在最前的幾個漢子,臉上還凝著嗜血的獰笑,下一瞬,身體就被黑沉沉的箭矢釘穿,撲倒在地,濺起一片塵土。
他們身上的皮甲,在軍中特制的鋼臂弩前,跟窗戶紙沒什么兩樣。
噗噗噗!
血肉被戳破的悶響連成一片,慘叫剛冒出喉嚨就被壓了回去。
“有詐!退!”
趙三的膽都要嚇破了,扭頭就往來路跑。
可身后,同樣是密集的嗡鳴。
又一輪齊射,精準(zhǔn),狠辣。
不過十幾個呼吸的工夫,地上就躺倒了一大片,剩下的人魂都嚇飛了,兵器“當(dāng)啷”掉了一地,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營帳的簾子被一只手掀開,陸安揉著眼睛走出來,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他身后,幾個神策軍端著上好弦的連弩,弩口還冒著淡淡的青煙。
“大半夜的,這么有精神頭,專程來投胎?”
他的視線最后落定在趙三身上。
趙三渾身是血,被兩個士兵擰著胳膊,死死按在地上。
“拖進來,我來問話。”
臨時的審訊帳里,油燈的火苗飄忽不定。
趙三被綁在木樁上,脖子梗著,一副要殺要剮隨你便的硬氣。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陸安不搭理他,自顧自地在一個木箱里翻翻找找,弄出些叮當(dāng)?shù)穆曧憽?/p>
他摸出一本封面油膩發(fā)黑的冊子,隨手扔到趙三腳邊。
“趙校尉,你老娘常年病著,你每個月的餉銀,是不是大半都寄回家了?”
趙三喉頭動了動,從鼻子里哼出一聲。
陸安蹲下身,翻開賬冊,用指節(jié)敲了敲其中一頁。
“嘖,可惜了。你那位忠肝義膽的李大將軍,上個月剛把你那份餉銀,還有整個二營的份,全拿去換了北狄商人的一對玉如意。”
“你放屁!”趙三眼珠子一下就紅了。
“我放屁?”陸安樂了,把賬冊舉到趙三臉前,“睜大你的狗眼瞧瞧,日子、數(shù)目、經(jīng)手人,還有你家將軍親手畫的押,都在這兒呢。”
“這還不算完。他還把你手下兄弟過冬的棉衣料子,轉(zhuǎn)手賣給了北狄人。”
“去年冬天,你們營里為什么平白凍死七個?想過沒有?”
陸安的嗓音很輕,話卻狠狠捅進趙三的心窩子。
“因為你們的命,在你家大將軍眼里,還沒他小老婆頭上的一根簪子金貴。”
趙三的身子篩糠一樣抖了起來,他死死瞪著那本賬冊,上頭的每一個字,都像烙鐵,燙得他心底打顫。
他拿命去換的忠誠,他誓死效忠的將軍,到頭來,只拿他當(dāng)條隨時可以扔出去墊背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