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湖的水,向來清得能照見南十字星的尾巴,可這一天,1850年的深秋,它映出的卻不是白云蒼狗。水面被一種鐵銹混雜硫磺的濁氣攪渾了,那是人馬踏起的萬丈煙塵,硬生生給這方天地蒙了一層沙黃的尸布。
暮色四合,似有無形巨手將夕陽未盡的余暉與遠處蒸騰的殺氣攪拌成一鍋稠漿糊。湖西高坡之上,約翰遠征軍司令,喬治·蘭斯伯里勛爵端坐馬鞍,背脊筆直如尺。他套著猩紅呢子將官制服,肩章流蘇在勁風里像瀕死的魚鰓般翕動。手里攥著一柄銅殼單筒望遠鏡,精鋼打磨的鏡筒,冷冷地反射著垂死斜陽的光,把他顴骨上幾點棕麻子映得格外醒目。那張臉,繃得像剛出土的硬陶,唯有一雙灰藍色的眼珠,鷹隼般透過鏡片,死死釘在峽谷的入口。
他身后,高地之下,三個整編師的猩紅軍陣,密密麻麻鋪陳在湖畔廣袤的枯黃草地上。那是將近兩萬條活生生的命,像被無形的烙鐵熨過,排列成無數刀裁般整齊的方陣。軍旗,繡著大不列顛的獅紋與象征皇權的徽記,在曠野的秋風中獵獵翻卷,攪動空氣發出嗚嗚的悲鳴。步兵們肩上扛著的恩菲爾德1853式前裝燧發滑膛槍,槍口齊刷刷指天,槍身上蒙著油膩,卻掩不住那沉甸甸的殺伐之氣。騎兵們胯下的戰馬,不安地刨著腳下被千萬雙軍靴磨禿了的草皮,湖灘上的泥土混雜著枯草被馬蹄反復踐踏,翻卷起污濁的浪花,騰起的灰黃色塵埃粘稠地彌漫開來,遮天蔽日,連湖水粼粼的波光都黯淡下去,變成一片渾濁的死水。
勛爵放下望遠鏡,指尖微微冰涼。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帶著那種根植于泰晤士河畔古老城堡里的、刻意磨礪出的沙啞腔調,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傳令!第一師,***占前方湖西隘口!第二師、第三師,立刻依托湖岸地形,向兩翼展開,構成縱深防御!動作要快!天就快黑了!”
身旁一位面色蒼白、嘴唇干裂的高個子參謀官聞聲迅速展開一張早已卷邊的羊皮地圖。指尖顫抖著,最終落在湖與遠方那座叫做“悉尼”的叛逆之城中間,一個極狹窄的地段?!皠拙糸w下,這里……就是斷龍峽!叛軍通往悉尼的陸路咽喉,絕無第二條道路!拿下此地,縱使他們那些該死的鐵殼汽船能封鎖海路,陸上,他們就再難向北邁進一步!我們就像扼住了一條瘋狗的喉嚨!”
蘭斯伯里勛爵抬手,用戴著潔白小牛皮手套的指尖,緩緩捋過他精心修剪過的、濃密而堅硬的棕色絡腮胡茬。那動作近乎優雅,眼神卻比這南半球的深秋還要冰寒。他再次審視著坡下那龐大的、正在運動起來的猩紅軍團。這些士兵,大多留著絡腮胡,臉龐在長途航行和缺水的折磨下皴裂黝黑,但那刻板訓練出的驕傲和面對所謂“低等殖民地叛民”時骨子里的睥睨,卻如同瘟疫,在猩紅色的布料里無聲蔓延。即便是在不久前海上遭遇了那場難以啟齒的潰敗,這些陸軍老爺們的步點依舊踏得山響,整齊得如同機器運作。雪亮的三角刺刀被夕陽最后一抹余燼染成詭異的橙紅色,密密匝匝,刺得人眼疼。
“陸軍……皇家陸軍……”勛爵心底有個冷酷的聲音在呢喃,“大洋上那些木頭棺材沉就沉了,在這片廣袤堅實的土地上,用約翰牛的鐵蹄踏過這些不開化的田野,碾碎那些不識抬舉的蟻民……上帝的意志,帝國利劍的榮光,必將在維多利亞女王的旗幟下重鑄!”
湖風卷著塵土刮過,帶著濃重的湖腥氣。勛爵的心緒也如同這湖風般鼓噪翻騰。
勛爵看不見。就在他所凝望的斷龍峽北側,那片因地質褶皺而變得嶙峋怪異、覆蓋著深灰綠色硬葉灌叢的山巖后面,兩道染滿塵土的土黃色身影,如同潛伏的獵豹,緊貼著冰冷粗糲的巖石縫隙。
其中一人,像一尊鐵鑄的山巒,肩膀寬厚得能直接扛起一門炮。他叫王鐵錘,自治政府陸軍第三團團長。一道翻卷如蜈蚣的丑陋疤痕,硬生生地橫貫了他左額至右眉骨上方,連帶牽扯著眼角略微向下耷拉,讓那張原本忠厚的臉憑空多了幾分猙獰。此刻,他那雙嵌在疤痕下的眼睛,微微瞇縫著,極力穿透飛揚的塵幕,盯著峽谷南方那如同無邊沙暴般洶涌而來的猩紅色浪潮。手里緊握著一桿槍——那是一桿槍管閃著瓦藍冷光的毛瑟1898式步槍。槍身保養得極好,烏木槍托在掌紋里沁出溫潤的光澤。槍刺沒有掛上,斜靠在他腳邊的巖石上,尖端的寒芒似乎能刺破空氣。
“老趙!”王鐵錘的聲音如同鐵器在砂紙上摩擦,低沉地灌進身旁同伴的耳朵。他用下巴一點谷口方向那團越來越近、越來越厚的紅云,“瞅瞅那陣仗!怕是撒豆子一樣撒進來一萬都打不住!”槍管反射的夕光恰好掠過他瞇起的眼眸,他下意識地偏了偏頭。
被叫做老趙的,是第二團團長趙鐵柱。他身材不如王鐵錘那般夸張雄壯,卻也肩圓膀闊,骨骼粗硬得像根經年的老橡樹樁子。一張國字臉,風吹日曬成了醬褐色,胡茬如鋼針般密密麻麻從下巴一直延伸到鬢角。他正靠在巖石上,嘴里嚼著一根隨手揪下的野草梗,那苦澀微腥的汁液似乎能讓他更清醒。聽到王鐵錘的話,他“呸”一聲將那點可憐的綠色殘渣吐出,下巴猛地向上一抬,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擦亮了兩顆燧石。
“管他娘一萬兩萬!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今天這斷龍峽,也得給老子塌在這!”趙鐵柱的聲音如同沉雷,在狹窄的巖石縫隙間沖撞回蕩,震得石壁縫隙里積年的浮塵簌簌落下。他拍了拍腰間——那里別著一柄魯格手槍,槍柄是上好的胡桃木,在巖石的陰影里,那深色的木紋仿佛隱藏著嗜血的花紋?!翱匆姏]?咱兄弟手里捏著的家伙什兒,可不是給他們那些拿著燒火棍的紅毛鬼開篝火晚會用的!黃大統領親口下的死令:斷龍峽——一寸不退!一顆腦袋,換他一百顆紅腦袋!”
他們身后,山勢陡然下沉,斷龍峽核心陣地的陡坡背面,就是自治政府軍第二團、第三團近兩千精銳的藏身之所。沒有嘹亮的號子,沒有喧囂的鼓噪。士兵們大多沉默著,像一道道凝固的深藍色礁石。他們身上是結實挺刮的深藍色斜紋布軍裝,膝蓋和肘部補著厚實的帆布補丁,但剪裁合身,便于動作。胸前交叉捆綁的黃褐色寬帆布彈帶,塞滿了黃澄澄的銅殼子彈,沉甸甸地勒進肩膀的肌肉里。腳上清一色蹬著厚牛皮制成的牛皮半高筒軍靴,沉重的皮靴深深陷入陣地上挖開的褐色泥土里。
士兵們手中的武器,統一制式的毛瑟1871式步槍斜靠在簡易胸墻上,黃木槍托層層疊疊,森然林立。比這些槍桿更引人注目的,是陣地后沿稍高處的八個黑魆魆的巨大鋼鐵疙瘩——克虜伯造75毫米行營炮。八根炮管如同沉睡巨獸的脊骨,沉默而冷酷地平伸著,直指峽谷的入口。冰冷的炮身粗壯如樹干,炮管外的冷卻環一層疊著一層,在漸漸濃重的暮色里,泛著森然的鉛灰光澤。炮手們大多穿著沾滿油污的帆布圍裙,黝黑粗糙的手掌按在冰冷的炮身或同樣冰冷的牽引輪上,眼神緊盯著前方,靜得像巖石本身。空氣里彌漫著油脂、皮革、火藥、汗液和即將揮灑而出的新鮮鐵腥味混合的獨特氣息。
毛瑟咆哮,克虜伯怒震
峽谷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風卷著塵土刮過巖石縫隙時發出的嗚嗚悲鳴,以及遠處越來越清晰的、如同悶雷滾地般整齊劃一的軍靴踏地聲和令人牙酸的金屬磕碰聲。
猩紅色,像一條污濁粘稠的河流,開始緩緩地、試探性地灌入斷龍峽狹窄的入口。打頭的是約翰國第一師一個整營的散兵線。領頭的軍官騎在一匹不算高大的棕色戰馬上,留著與勛爵相似但雜著花白的濃密絡腮胡子。他能混到上校,自然不是草包??粗鴥蓚榷盖腿绲杜彽纳窖?,再看看腳下這條夾在絕壁間、僅容三五人并行的土石小道,一股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背脊。他勒住有些煩躁的戰馬,扯著嗓子試圖蓋過部隊行進時的嘈雜:
“蠢貨們!加快!再快點!這鬼地方像娘們的褲腰一樣緊!擠過去!擠過去就是坦途!快點!”
馬屁股被他猛地抽了一鞭,吃痛躥前。整個隊伍也跟著加速蠕動,如同一群擠入羊圈的螞蟻。
就在整個營的主力蠕動到峽谷最深處,幾乎填滿了這段“一線天”,而兩側山崖仿佛要傾覆擠壓下來的瞬間!
“日他祖宗!開火——!”
趙鐵柱的怒吼如同旱地里炸響的第一聲春雷!他猛地從掩體后直起身子,手中那桿沉重的毛瑟1898式步槍槍口沖天!扳機扣動,撞針狠狠砸在黃***上!
“砰——!”
槍聲孤峭、尖利,如同死亡的請柬!瞬間引爆了整個峽谷的死寂!
緊接著——
“噼噼啪啪——嗒嗒嗒嗒——!”
剎那間,峽谷兩側陡壁之上,數百支黑洞洞的槍口焰火在同一時刻猛烈噴吐!斷龍峽狹窄的咽喉地帶,剎那間被密集到極致的槍聲完全塞滿!那已不是點射,而是無數炸響的爆竹被投入一個鋼鐵巨甕!聲音在懸崖峭壁之間來回沖撞、疊加、放大,形成一種令人耳膜欲裂、心臟驟停的毀滅性音爆!
毛瑟1898式步槍有著遠超這時主流步槍的射程與不可思議的精度,更重要的是那獨特的旋轉后拉栓動槍機結構,讓熟練射手能在短短數秒內完成退殼、裝填、閉鎖、擊發!而峽谷下方那一片紅螞蟻們手里抓的,還是每次裝填都需耗時良久、精度奇差、只能齊射才管點用的前裝恩菲爾德滑膛槍!
槍火的閃光如同在兩側山壁鋪設了兩條跳躍不停的熔巖瀑布!金屬彈頭帶出的凄厲尖嘯如同地獄蜂群傾巢而出!峽谷窄道頓時變成了一個天然的鉛球熔爐!
猩紅色的隊列遭遇了滅頂之災!
“噗!噗!噗噗噗噗……”
肉塊被撕裂的聲音悶響不絕!鋼芯鉛頭的尖彈頭輕易撕碎了猩紅色的呢子料,鉆進皮肉,攪碎筋骨!峽谷中,狹窄的道路上,士兵們如同被無形巨鐮瞬間割倒的稻草!前排整齊的隊列如同被重錘砸中的玻璃,瞬間碎裂、歪斜、垮塌!人仰馬翻!戰馬慘嘶,受驚直立!
騎在馬上的絡腮胡上校,他甚至沒來得及喊出第二個詞,一顆精確得如同點名般的7.92毫米滾圓彈頭,如同一只來自幽冥的兇鳥,“噗嗤”一聲,鑿進了他揚起的、帶著催促表情的眉心正中央!巨大的動能攪爛了他的顱腔,血霧和腦漿的混合物從后腦勺噴涌而出,像一朵瞬間綻放又急速凋零的丑陋紅花!整個人如同一個沉重的沙袋,直挺挺地從馬背上栽倒塵埃!
這僅僅是屠殺的前奏!
緊接著——
“王鐵錘——!開牙!讓那幫孫子嘗嘗咸淡!”趙鐵柱的聲音帶著血沫般的興奮,在震耳欲聾的槍聲中依舊清晰,直沖后方炮兵陣地!
“炮——?。。 蓖蹊F錘那因疤痕而扭曲的臉龐上,每一塊肌肉都因極度的亢奮而抽搐,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在咆哮,粗壯的手指猛地戳向峽谷入口,那密密麻麻、正被前方友軍潰敗驚得目瞪口呆、進退失據的約翰軍后續部隊!“目標!峽——谷——入——口——!破甲榴彈——!高爆彈!預備——”
八個炮組如同最精密的齒輪咬合,幾乎聽不見口令!炮手們迅速調整炮口俯仰角,早已備好的黃銅筒裝炮彈被塞入冰冷幽深的炮膛,巨大的炮閂伴隨著沉重的金屬撞擊聲猛然合攏!炮尾巨大的擊發鐵錘被猛地拽開!
“放——?。。 ?/p>
八條代表著毀滅的、粗重的火舌同時從炮口噴出!巨大到足以震裂肝膽的后坐力讓整個炮兵陣地都仿佛下沉了幾分!八發黑黝黝的鑄鐵彈丸挾著尖銳的哨音,拖著灰白色的硝煙尾跡,在空中劃出死亡的曲線,精準地砸落在狹窄入口處那片最密集、最慌亂的猩紅色人堆里!
天崩地裂!
“轟隆隆隆——?。?!”
連續的巨大爆炸掀起了地獄的風暴!橘紅色的火焰帶著吞噬一切的氣浪沖天而起!鑄鐵彈殼炸裂成無數高速旋轉、如同燒紅剃刀般的死亡碎片!轟然爆發的沖擊波像無形的重錘,將人體、戰馬、斷臂殘肢、猩紅的布片、土石煙塵瘋狂地拋向空中!整個峽谷入口瞬間被濃密的黑煙和翻滾的土浪徹底吞噬!凄厲至極、已非人聲的慘嚎如同鬼獄的合唱,淹沒在爆炸的轟鳴中!
蘭斯伯里勛爵原本尚能勉強維持的貴族風度,在這片足以震動大地、撕裂耳膜的炮聲炸響的瞬間,徹底粉碎!他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我的上帝!發生了什么?!”他幾乎失態地大吼著,踢打著馬腹,在同樣驚恐的副官和參謀簇擁下,瘋狂地驅馬奔向硝煙彌漫的峽谷口。待他勉強透過濃得化不開的煙塵看清入口處那如同屠宰場般的狼藉景象——堆積的死尸,燃燒的殘骸,掙扎哭號的傷兵——他灰藍色的眼珠因震驚和暴怒而布滿血絲!
“該死!該死!該死!”勛爵的拳頭狠砸在鞍橋上,指甲幾乎嵌進皮革!“這些卑劣的叛徒!他們……他們怎么會有……如此重炮?!”震驚歸震驚,骨子里帝**官的傲慢與殘忍在極致的恐懼被壓下后迅速點燃?!白屵@些叛逆的豬玀嘗嘗帝國的怒火!刺刀!讓榮耀屬于女王!用你們的刺刀——給我把那些老鼠洞里的雜種捅出來!沖進去!踏平他們!第一師!跟我上!”
約翰國的猩紅色軍團,確實有著與其殘暴征服史相匹配的韌性與頑固。在軍官近乎癲狂的催逼和鞭打(甚至槍殺怯懦者)下,從最初的混亂中緩過神來的士兵們,在狹窄的道路上,再次擁擠著,組成了更為密集、甚至有些畸形的沖鋒陣型!他們舉起了如林般的刺刀,在一片片“上帝保佑女王!”、“踏平悉尼!”、“殺光叛徒!”的狂熱嘶吼聲中,不顧頭頂依舊呼嘯而至、不斷在隊伍中炸開的開花子彈(注:自治軍部分毛瑟步槍已可發射定裝***)和仍在兩側高處爆響的槍火,踏著泥濘的血污與殘肢斷臂,如同煮沸的紅色粘稠瀝青,向著峽谷深處、自治政府軍主陣地的方向,一波又一波地發起亡命沖擊!在巨大的死亡陰影和督戰隊的威壓下,竟然鼓起了幾分困獸猶斗的兇狠氣焰!
血肉磨盤,鐵骨橫江
眼看那血腥刺眼的猩紅浪潮,憑借著絕對的人數優勢和亡命般的沖勁,不顧傷亡,硬生生踩著同伴的尸骸,頂著一**的彈雨,迫近到百米之內!
“趙團——!刺刀——??!”王鐵錘嘶啞的破鑼嗓子在槍炮聲的間隙里如鋼刀刮過巖石。
陣地上,一片齊刷刷的金屬摩擦聲,冰冷刺耳!
“咔嚓!咔嚓!咔嚓嚓!”
上千把閃動著寒光、沉重的毛瑟制式步槍刺刀在同一時刻被套上卡筍,鎖定在前端!寒光瞬間連成一片,如同一道鋼鐵荊棘組成的森然長墻!那冰冷的金屬光澤,照亮了陣地上每一張沾染硝煙塵灰、布滿汗水和扭曲著決死意志的臉!
猩紅的巨浪,洶涌著,拍上了深藍色的礁石!
雙方士兵像兩股不同色澤、卻都包裹著滔天殺意的鋼鐵洪流,在狹窄如同甬道的山谷底部、在深秋枯黃的衰草與褐色的泥濘之中,猛地碰撞在一起!
“殺——?。?!”
沒有更多的吶喊。
只有鋼鐵入肉時發出的瘆人“噗嗤”聲!
骨骼被硬生生劈斷碾碎的恐怖“咔嚓”聲!
瀕死的悶哼!
野獸般粗重的喘息!
刀刃和刺刀相互格擋摩擦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刺耳的“吱嘎”聲!
沉重的靴子踩踏在血泥和人體上時發出的粘膩“噗嘰”聲!
還有……純粹是為了發泄恐懼和嗜血本能而吼出的、毫無意義的、含混不清的嘶喊!
斷龍峽,瞬間化作一座名副其實的、用人肉和人血攪拌而成的修羅磨盤!
趙鐵柱如同下了山的猛虎!他手中的刺刀不再是刺刀,而是一根破甲的鋼鑿!他巨大的力量通過沉重的槍身和刺刀尖端迸發出去!每一次突刺都帶著“嗡”的一聲風響!直捅!斜撩!突刺!動作毫無花哨,就是快、準、狠!一個端著刺刀、嗷嗷叫著沖來的約翰國老兵,刀尖剛遞到一半,趙鐵柱的刺刀已如毒蛇吐信,快若閃電般穿透其咽喉,直透后頸!用力一甩!尸體像破麻袋一樣被摜飛!緊接著一個半轉身,槍托如攻城錘般狠狠砸在旁邊另一個想要偷襲的紅毛兵臉上,清晰地傳來鼻梁骨和顴骨碎裂的悶響,那兵哼都沒哼,眼珠瞬間充血暴突,直挺挺倒了下去!
王鐵錘也殺紅了眼!他不知何時撿起了一柄鑲著金線穗子、顯然是某位倒霉軍官遺落的約翰國指揮刀。那刀輕飄飄的不趁手,但此刻他需要的只是劈砍!他揮舞著這銀亮的指揮刀,用盡全身的蠻力大開大合地劈砸!格開刺刀!劈砍頸項!刀刃砍在厚呢子軍服上發出沉悶的鈍響,砍在肌肉上發出撕裂布帛般的聲音!一名身材健碩、穿著猩紅軍士長外套的軍官舉著細劍向他刺來,動作帶著英倫劍術的刁鉆。王鐵錘根本不理那花巧,直接用毛瑟步槍護木粗暴地蕩開細劍,趁對方手臂酸麻之際,揮刀便剁!“哐”一聲脆響,刀刃狠狠砍在軍官右肩章下的銅扣和肩胛骨上!巨大的力量震得軍官虎口崩裂,細劍脫手。王鐵錘順勢一腳踹在對方小腹,那軍官痛苦地彎下腰去,被他緊跟上前,拔出腰間的魯格手槍,冰冷的槍口直接頂在軍官的后腦勺上,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血腥味濃得幾乎化不開,令人作嘔。峽谷的地面已經被粘稠的、還在冒著淡淡熱氣的血漿浸泡得透濕,踩下去如同踏在稀泥塘里,濺起的都是紅的。斷肢、破碎的內臟、撕裂的頭顱、扭曲得不成人形的尸體……層層疊疊,在狹窄的谷道里肆意堆積。山壁上,噴灑狀的鮮血一層疊著一層,涂滿了嶙峋的巖石,如同最邪異的壁畫。硝煙味、血腥味、糞便味、尸體的腐爛味……濃烈得如同一堵無形的墻,將空氣變得粘稠而窒息。
兵力終究懸殊。猩紅的人數如同無窮無盡的螞蟻,一批倒下,又一批踏著尸骸涌來。自治政府軍的藍色方陣雖然勇悍,裝備占優,卻也被這持續不斷的、毫無縫隙的人海沖擊,擠壓得漸漸變形,如同被重物碾過的鋼鐵巨輪,雖未沉沒,甲板卻開始傾斜、后退!陣地前沿幾乎被踏平!士兵們不得不背靠背后的山巖和工事,每一寸后退都伴著噴濺的血浪!
一名約翰國士兵,看到趙鐵柱如同殺神般沖在前頭,眼中閃過兇光,趁趙鐵柱力劈一敵,右側露出破綻之際,猛地一個弓步突進,手中那把***刀帶著“嗚”的破風聲,毒蛇般向趙鐵柱腰肋猛扎過來!趙鐵柱驚覺,盡力閃身,刺刀劃破了他左臂外側軍服和血肉,帶出一道深深的血槽!火辣辣的劇痛傳來!幾乎同時,另一個從側面泥漿血泊中突然暴起的約翰國士兵,手里竟揮舞著一柄挖掘工事的野戰短鎬,沉重的鎬頭如同黑色的閃電,兇狠地劈向他左肩!
躲閃不及!
“噗嚓——!”
鋒利的鎬尖深深嵌入了趙鐵柱左側肩胛骨上方!血花瞬間炸開!
“趙團——!”身邊的警衛排長目眥欲裂,狂吼著端槍刺死那用鎬的士兵。
趙鐵柱只覺得左半邊身體瞬間麻木,接著是刺骨的劇痛!他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臉色霎時慘白!但他骨子里的悍勇被劇痛徹底點燃!受傷的野獸往往最危險!他根本沒理會肩膀上血肉模糊、還嵌著半截鎬頭的恐怖傷口,右手閃電般掄起沉重的毛瑟槍托,狠狠朝剛才偷襲他腰肋的那個士兵臉上砸去!
“嗵!”
如同鐵錘砸開了成熟的西瓜!那士兵的腦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向內凹陷了一大塊,七竅噴血,身體軟軟栽倒。趙鐵柱猛地將那柄礙事的鎬頭從自己肩上拔出,帶出一大蓬血肉,看都沒看便甩在一旁,任憑鮮血瞬間浸透半個身子。他喘著粗氣,如同瀕死的怒獅,對著周圍陷入恐慌的士兵們嘶聲咆哮:
“娘的!甭管老子!守?。〗o老子釘死在這兒!一尺都不能退!”
王鐵錘看著趙鐵柱瞬間變成半個血人,眼珠子瞬間也紅了!“老趙——!頂住!”他急瘋了,不顧身邊依舊密密麻麻的敵人,一邊劈砍格擋,一邊沖著離自己最近的炮兵連長位置放聲吼道:
“炮——!給老子炸!炸老子面前!五十步!就五十步!炸!!”
那年輕連長離他不遠,看著團長身處的位置,臉都嚇白了:“團長!那太……”
“炸——!聽老子命令——!開炮——?。。 蓖蹊F錘幾乎是撕裂喉管般地吼了出來,那張布滿汗水和血污的疤痕臉上青筋根根暴起,猙獰可怖!同時,他帶著身邊幾個死士般的親兵,爆發出最后的力氣,端起帶刺刀的步槍,朝著前方擠壓得最厚實的猩紅人群,發起了決死的反沖鋒!用血肉之軀撕裂對方看似堅固的陣線!
炮兵陣地上,克虜伯炮管還帶著上一次發射后的灼熱余溫。幾個炮手看著營長的瘋狂決斷,咬了咬牙??焖僬{整!炮口放平!距離目測!裝填手幾乎是閉著眼睛將沉重的榴霰彈塞入炮膛!
“咣當!”
炮閂沉重地合攏!
“預備——放!?。 ?/p>
八條火舌再次噴吐!這一次,炮口指向前下方幾乎可以目視到的、正在膠著混戰的人群!炮彈飛行時間短的幾乎沒有!
就在王鐵錘率領反沖擊小隊用刺刀和槍托硬生生在紅潮中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本人如同瘋魔般用指揮刀劈倒第三名敵人時!
“轟轟轟轟——!?。 ?/p>
地動山搖的爆炸就在他前方僅僅不足三十米(約五十步)的地方猛烈炸開!幾乎是平射狀態的炮彈,如同死神的巨錘,砸在擁擠的步兵方陣中心!熾熱的彈片、無數預置的鋼珠,以恐怖的速度潑灑開來!
沖在最前面的一片猩紅色士兵,如同秋風中的落葉被狂暴卷起!瞬間被撕碎!巨大的沖擊波夾雜著碎骨和肉塊席卷而來!
王鐵錘和他身邊的幾個士兵被強烈的沖擊波狠狠推倒!泥土碎石如同冰雹般劈頭蓋臉砸落!王鐵錘只覺得左手臂膀一陣鉆心的劇痛,低頭一看,幾片灼熱的彈片深深嵌入了皮肉,鮮血如同泉水般涌出!
爆炸點周圍,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血肉真空瞬間形成!猩紅色的進攻勢頭,在這同歸于盡般的炮火面前,第一次出現了真正的、肉眼可見的遲滯與恐慌!
殘陽如血,血色豐碑
峽谷外,蘭斯伯里勛爵的臉,幾乎和他身后殘陽的顏色一樣殷紅,那是極致的暴怒與羞辱所致!他看著他那引以為傲的精銳第一師,如同朽木般被投入了那座狹小的熔爐,然后變成滾燙的血渣!整整一個整編師,死傷慘重!谷口堆尸如山!而那條該死的峽谷的核心陣地,竟然依舊在那頑固的藍色旗幟下巋然不動!
“恥辱!這是帝**隊的恥辱!”勛爵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英俊的儀表被扭曲成魔鬼般的模樣。“預備隊!我手里還有預備隊!碾碎他們!碾碎這些雜種!第二師!跟我——”
他的咆哮尚未完結!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狂怒的叫囂!
峽谷深處!那片已經打得如同地獄核心的谷道里,竟然再次爆發出遠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瘋狂、如同暴風驟雨般的槍聲!并且伴隨著……那標志性的克虜伯炮在極近距離發出的轟鳴!還有……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趙鐵柱和王鐵錘!
這一對渾身浴血、傷痕累累的鐵柱鐵錘!在經歷了最殘酷的肉搏消耗、在目睹了己方兄弟如同被磨盤碾壓般層層倒下之后,竟然率領著殘余的、所有能拿起武器的人——包括輕傷員!包括炮兵!——發動了絕地反沖鋒!
“兄弟們——!跟著老子——!沖——啊——!”
趙鐵柱的肩膀血肉模糊,巨大的創口深可見骨,鮮血浸透了半邊身子,順著軍靴淌在地上,每一步都踩出一個血腳??!但他像一頭徹底失去了痛覺的遠古猛犸!他怒吼著,用還能揮舞的右臂端著刺刀槍,直接撞向敵群!那氣勢如同煞神降世!凡是擋在他面前的猩紅色人影,都被他那完全不顧自身、只求斃敵的兇狠刺擊撂倒!他成了最前方一面活動的、浸透了血與火的招魂幡!
王鐵錘緊隨其后!右臂纏著的繃帶早已再次被血浸透,指揮刀也砍得崩了刃口!他卻搶過身邊犧牲炮手留下的一根斷裂的炮膛通條,那粗重的鐵棍被他當成狼牙棒揮舞!狠狠砸!砸碎頭!砸塌胸骨!同時嘶吼著指揮身邊僅存的幾門還能操作的克虜伯炮:
“炮!抵近!平射!給老子轟這些擠在一起的雜種!往死里轟!”
炮手們紅著眼,幾乎用身體頂著滾燙的炮身,不顧膛炸的危險,對準那堆在一起、避無可避的約翰國士兵聚集區……開火!
“轟!轟!轟!”
炮火在近距離造成的殺傷是毀滅性的!巨大的火光和氣浪在擁擠的人群中連續綻放!猩紅的隊列瞬間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缺口!
約翰國遠征軍最后的戰斗意志,終于在這殘酷到極致的戰場環境、在自己人大量死亡制造的恐怖壓力、以及對手這種完全不顧己方性命的、如同自爆般的兇猛反撲下,徹底崩潰了!
恐懼像瘟疫一樣蔓延!
“頂不住了!上帝?。 ?/p>
“撤退!快撤退!”
“魔鬼!他們不是人!”
先是零星的后退,推搡,然后演變成大規模的潰散!擁擠在谷道里的士兵,如同失魂的羊群,被一股巨大的絕望所裹挾,丟棄了武器,只想逃離這個血肉煉獄!自相踐踏再次上演!混亂如同奔涌的洪流,迅速席卷了整個第一師,甚至波及到谷口等待投入戰斗的第二師前鋒!
“不許退!不許退!敢后退者槍斃!”約翰軍的督戰官歇斯底里地叫喊著,試圖用手中的韋伯利左輪阻止潰兵!但潰兵的人潮瞬間將他們淹沒,甚至有人被推倒在地,活活踩死!督戰也失去了意義!
斷龍峽,這條一度被英國人認為通往坦途的道路,此刻變成了通往地獄的單行道!方向逆轉——變成了英國人逃出生天的障礙!他們爭搶著,哭喊著,擠壓著,想要從那狹窄的入口沖出去,重回湖邊的“坦途”!
蘭斯伯里勛爵那副精美的單筒望遠鏡從他的手中滑落,“咣當”一聲砸在碎石灘上,精巧的黃銅鏡筒瞬間變形扭曲。他英俊的臉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變得一片煞白,眼窩深陷,嘴唇灰敗,微微顫抖著。喉嚨里仿佛被塞了一團滾燙的烙鐵,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他看著那如同炸了窩的紅螞蟻般瘋狂從峽谷里奔涌出來的潰兵殘骸……這已經不是撤退,而是……喪家之犬的奔逃!他所有的高傲、所有的籌謀、所有的帝國的榮光與信心,都在這一刻,被峽谷里噴射出的火焰、鋼水與血泊澆得冰冷透骨!
“撤退……命令……全軍……撤退……”他的聲音如同被砂紙摩擦過的朽木,虛弱得幾乎聽不見。他甚至沒有勇氣再看一眼那個已經埋葬了他數千精銳、此刻依舊在向他噴吐硝煙的峽谷,撥轉馬頭,僵硬地、緩緩地向著喬治湖臨時營地的方向走去,背影如同被抽干了骨髓。
峽谷入口外,喧囂的廝殺聲、炮火聲漸漸低沉、零落……最終被一種沉重得令人窒息、彌漫著濃烈血腥味的死寂所取代。只剩下……嗚咽的晚風,穿過嶙峋峽谷的山隙,發出如同無數亡魂低語的悲鳴。
谷口之內。
趙鐵柱被兩個同樣血跡斑斑的士兵架著,才沒有徹底倒下。他那失血過多的巨大身體每一次輕微的挪動都顯得異常艱難。他看著前方那如同退潮般倉皇奔逃的猩紅色洪流,又艱難地扭頭,看向身后這條曾經草木蔥蘢、如今卻鋪滿尸體、浸透血漿、徹底變成了紫紅色的粘稠血渠般的峽谷……那雙曾閃爍著悍勇光芒的眼睛里,最后一絲光亮似乎熄滅了,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仿佛干涸河床般的裂痕。他喃喃自語:
“跑……跑了……?”
一旁的王鐵錘,左臂的傷口也因劇烈的動作再度崩裂,鉆心地疼。他幾乎虛脫,半跪在地上,用那根砸彎了的炮膛通條支撐著身體,胸膛劇烈起伏,如同破舊的風箱。耳朵里只有嗡嗡的鳴響。他喘息著,聲音嘶啞得像破鑼:
“跑……跑了……贏了……老趙……咱們……熬下來了……”
這個“贏”字出口,卻沒有絲毫喜悅,只有沉重的、仿佛要把人胸腔都碾碎的苦澀。
斷龍峽終于沉寂了。
王鐵錘掙扎著,用那條完好的胳膊支撐著自己站起來。他的目光越過尸山血海,望向陣地后方。那里,一門克虜伯炮的炮管,已經在近十個小時的連續高強度射擊中,外層冷卻環都被高溫灼燒得呈現出暗紅的紋路,巨大的炮身布滿了被碎石和破片擊打出的凹痕和劃痕,牽引輪下,積著一灘暗褐色的血水混合物——那是不知哪個炮兵兄弟最后留下的印記。王鐵錘拖著沉重的傷腿,踉踉蹌蹌地走過去。布滿老繭、沾滿血污的手掌,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輕輕地搭上那依舊散發著鐵腥味和滾燙余溫的冰冷炮管。
“老伙計……”他聲音嘶啞,喉嚨發哽,再也說不下去。粗糙的手指沿著那冰冷的鋼鐵線條,劃過一道道傷痕。
趙鐵柱在兩個士兵的攙扶下,也終于慢慢轉過身。他抬頭,目光仿佛要穿透層層疊疊的山巒,望向北方,望向悉尼的方向。那個曾經繁華的港口,如今是袋鼠國唯一的希望與堡壘。劇烈的傷痛不斷侵襲著意志,視野開始發黑。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從那失血過多的身體里擠出一點微弱的氣息:
“……大統領……斷龍……峽……守住了……”他的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在嗚咽的風聲里幾不可聞。“……可……那約翰國的紅毛總督……不會善罷甘休……他們的船……還在海邊轉悠……他們的腿……還會踏過來……”他閉上眼,巨大的身軀微微搖晃了一下,幾乎完全靠在了旁邊士兵的肩膀上。“……咱們……還得……用血……接著……往下填……”
殘陽已經徹底沉入西方遙遠的地平線以下,只留下天際一抹濃得化不開、如同凝固陳血般的暗紅。這詭異的紅光,涂抹在喬治湖死寂的湖面上,將整個湖染成了純粹的、令人心悸的血池!斷龍峽口的硝煙尚未散盡,在暮色中如同扭曲的魂魄般繚繞升騰。
趙鐵柱和王鐵錘,這兩位自治軍的靈魂人物,就這樣佇立在堆積成山的尸骸與燃燒的殘骸之間。暮色將他們渾身浴血、破碎不堪的身影融合成一尊巨大、扭曲、殘破的黑色剪影,凝固在峽谷出口的絕壁之下。晚風掠過他們殘破染血的軍裝,仿佛在無聲地訴說。
在他們身后,斷龍峽如同被扒開了內臟的巨獸腹腔。那些沉默的、倚靠在胸墻上再也無法站起的身影;那些俯臥在血泥里、至死保持著挺刺姿態的身影;那些緊握著早已打空子彈的槍桿、倒在炮位旁的藍色身影……他們,也都被這片如同血鑄、如同熔鐵般的殘陽余燼,一同鑄造成了無聲的血色豐碑。
這是一場慘勝。整個第二團、第三團精銳,兩千英魂,此刻還能喘著粗氣、掙扎著包扎傷口、試圖收斂戰友尸骸的……不足四百人。且個個掛彩,缺胳膊少腿者比比皆是。斷龍峽用自身的地形吞噬了數千英軍,也將自己變成了袋鼠自治軍一方巨大的、難以愈合的傷口。這片土地,已經被鮮血喂飽。
暮色更深了。仿佛無窮無盡的墨色從四面八方的天際擠壓過來,試圖掩蓋這刺目的血紅。但那股濃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著火藥刺鼻的硫磺氣,卻依舊固執地在喬治湖和斷龍峽上空盤旋、彌漫。
蘭斯伯里勛爵的帥帳內,一盞鯨油燈孤寂地跳躍著慘白的光暈。那副扭曲的單筒望遠鏡被隨意丟棄在地圖上。勛爵站在桌案前,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指尖重重地戳在他隨身攜帶的精制海圖上——那地圖上悉尼的位置旁邊,赫然標識著一個新的地點,一處比斷龍峽更為寬闊、也更難繞行的咽喉。他灰藍色的眼珠里,冰寒比維多利亞海冬季的冰山更甚,里面再也找不到半點傍晚時的傲慢與睥睨,只剩下一種被徹底點燃、如同巖漿般洶涌的、名為復仇的毒火。
喬治湖血戰的硝煙尚未散盡。但在更北方的悉尼大地,在那如同巨大口袋般容納著袋鼠國最后希望的港口城市邊緣,在約翰國停泊于遙遠海面上的戰艦指揮室里,在斷龍峽里那數千道尚未冰冷的英魂注視之下……
一場注定更加殘酷、更加浩大、傾注了雙方最后國力的風暴,已然在呼嘯著凝聚雷霆!它必將以更加瘋狂的方式,砸向這片鐵與血反復犁過的、傷痕累累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