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堪培拉紫宸殿內莊穆深重。澳洲檀香自青銅鶴爐升騰而起,青煙如活物游弋盤結,終在殿頂宏闊的《炎華開國圖》云海間逸散作古老篆字,氤氳著無形的威儀。胡泉的大手沉沉按在攤開的《國有企業治理章程(草案)》上,那羊皮紙浸潤了赤土礦粉,細密的纖維與案頭同澤徽章的冷硬齒輪紋理隱隱交融,竟顯出一種血肉相連的沉實。晨光透過高闊的落地窗,為這決定袋鼠國國本命脈的會議鍍上一層燦金。胡泉端坐首位,目光掃過樞機、政務、都察、衡鑒、金甌五院使司的面龐,深知手中這疊紙的分量——那上面朱砂批紅的“臥龍崗鋼鐵聯合體”、“布里斯班造船廠”、“昆士蘭蔗糖總社”等名號,猶如蘸血寫就,是國家筋脈所系。
窗外,新都堪培拉的晨鐘乍然破曉,洪大的聲浪震得殿角銅鈴嗡嗡顫抖——那鈴舌乃以約翰國沉艦炮閂殘鐵鑄造,此刻錚鳴如金戈交迸。聲浪穿透窗欞,與殿內落針可聞的寂靜形成奇異對比。政院使司張子軒袖口墨痕未干,顯是徹夜埋首工部海圖堆中;衡鑒院使司陳啟明法袍下擺猶沾蠟油,昨夜伏案核對《商法典》的辛勞尚未卸盡。那張闊大的紫檀條案上,十二疊卷宗如執戟甲士肅立,最醒目的金甌院所呈《國資股權圖譜》,朱簽密布,標注的鐵礦、船廠、紡織廠星羅棋布,被晨曦照亮,恍若共和國疆土上奔流的赤紅血脈。
胡泉開腔,嗓音不高,卻在殿堂間帶著某種千錘百煉后的金石質感,蓋過銅鈴余響:“今日所議,非一企一廠之得失,乃國鼎之重,江山之基。”他指尖點向“悉尼鋼鐵聯合體”的朱批,那地方此刻高爐正烈焰騰空一千五百度。“樞機院代萬民持股,為‘同源’之本。然民意代表,未必精于商賈。若獨斷乾綱……”他目光掠過樞機院使司李文淵驟然擰緊的眉頭,“恐步約翰國股東短視之后塵。故監事之會,當立股東、職工兩翼,權同列,另設中立監事以執衡。”
“大統領此言,下官不敢茍同!”年輕樞機議員趙景明霍然離座,袖口同澤徽章撞擊案角,“砰”一聲脆響如裂帛。他年輕氣盛,眉宇間透著剛直:“吾輩議員,乃萬民所推舉,如天之牧者。工匠何能,焉可與主社稷者共席執監事之權?此輩末技之人,豈可亂尊卑之序?”話音未落,遠方布里斯班造船廠一聲渾厚汽笛猛然撕裂天際——分明是新入廠的鉚工正考核技藝,那粗糲的嘯叫里,竟裹挾著《同澤勞動號子》的旋律,如一股來自地層深處的沛然力量,撞入殿中。
張子軒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展開一張牛皮圖卷。圖上以各色彩線標注的職工持股意愿如熾熱晚霞蒸騰:“趙議員請看悉尼紡織廠。女工自發結成‘經緯社’,若論機杼保養、經緯穿梭之細微訣竅,勝過十部商學典籍!昨日便有一線織女獻紗錠改良之策,竟使日產量陡增兩成!”他的指尖落在紅得發亮的區域:“職工提案,通過率七成有八。其心之誠,其智之明,豈是‘末技’二字可蔽?”
衡鑒院陳啟明屈指輕叩腰間法劍的烏木劍柄,一聲沉渾低吟,竟與遠方鐵砧敲擊之聲隱隱相和:“法理昭昭,國之**《同澤基本法》已定,此國中之企,非豪強私產,乃萬民公器!監事會若只屬股東,一旦蠹蟲結黨,盤踞其中,欲吞噬國脈,一線勞工又何以自守,何以衛國?”他隨言抖開一卷泛黃的卷宗,左頁赫然是舊日約翰國東印度公司榨取爪哇勞工的殘酷血手印狀紙,右頁則是炎華新頒《勞動保護條例》,新舊圖文并置,宛若驚雷在寂靜中炸開。
金甌院使司劉德華適時輕推一把算盤,烏木、檀珠碰撞的清脆噼啪聲,竟奇異地融入了殿外隱約傳來的國庫金錠堆疊的厚重回響。“中立監事由我金甌院擇選國之棟梁出任,”他語調沉穩,“此為‘同輝’之樞要。昨日核計,若行此制,悉尼鋼鐵廠技改巨資審批之速,可提三成;貪瀆侵吞之險,可降七成!”他袖中探出的手腕上,一枚記賬銅戒鐫刻著精細紋路,其形制暗合胡泉案頭那枚沉重國資產權大印的玄奧圖案,兩相輝映,如古拙玄奧的陰陽魚在光影中徐徐流轉。
胡泉霍然站起,寬大衣袖拂過地上按六院方位嵌著的青銅**地磚:“監事會之設,不為分庭抗禮,只為共生共濟!股東代表示執羅盤,定航向于社稷;職工代表示守船舵,深諳波瀾于毫末;中立監事執掌衡器,不偏不倚!”目光炯炯射向李文淵漸顯釋然的眉宇,“樞機院為國之最高權力之柄,監事之任命罷黜,財務之核閱勾稽,自然歸于樞機權柄之下。然則——”他語氣加重,“若無百萬工匠這最亮的眼、最明的耳,‘萬民所有’四字,終究是一紙浮華!”
恰在此時,殿外親衛步履沉穩,呈上一卷猶帶墨香的文書——《悉尼造船廠全體職工代表聯署之監事會章程建言》。展開,墨跡淋漓間,除去工整漢字,更有匠人以質樸筆觸繪下袋鼠巨足與精鋼齒輪緊緊交握之圖畫。胡泉展讀之際,遠處那《同澤勞動號子》的歌聲正攀至壯闊**:
“鐵水澆鑄同澤基,勞資共掌乾坤輪——”
那渾厚的歌聲與傾瀉而入的金色晨光融為一體,將案頭那卷決定國脈走向的章程,暈染得一片輝煌赤金。
李文淵目光凝在章程上朱批的“中立監事由金甌院任命”字樣上,昨夜黨校李冰冰講述的“同澤制衡”精髓,如洪鐘在心頭震響:“權柄如精鐵,不歷百般鍛打,不經勞資相熔之爐火淬煉,終難成無雙利器。”他深吸一口氣,清晰而平穩地開口:“依此議,樞機院議員為民意代表,與各企由民推選之職工代表,將同進監事會,對任免執掌公司命脈之董事局要員,負有同責共權。然……”他略頓,顯出學者的審慎,“民之代表,心志或與國合,然工商經營之百般曲折、萬般機巧,未必熟稔。決策一旦有失偏頗,將禍及國策根基。”
胡泉頷首,目光懇切:“李公所慮,切中肯綮。是以中立監事之設,尤顯關鍵。彼等來自金甌院嚴格拔擢之專才,非官非勞,只秉公執法,掌財精熟,通律法如砥,正可補此缺憾,定風波于須臾,維公平于九鼎。”
金甌院劉德華接道:“金甌院必當傾力,拔擢賢良,以公心、以公理、以實績為繩墨,遴選持中之才。中立監事之職,是為國資長流、商海安瀾之定海針。”
衡鑒院陳啟明聲如磐石:“法乃治企之骨肉。衡鑒院當以國法為準繩,明章典,定權責,詳列董事、監事職權鴻溝,何處可行,何處當止,務求一絲不紊,使監事行權如法出袖,令不法者無所遁形。”
政院使司張子軒則著眼于細微執行:“政院之責,行日常監運之脈,察企業舉措是否合國策之航向,符律法之繩墨。另建嚴明功過格,詳察國商績效,供監事之參詳,保商賈之氣血長存。”
日影在光潔如鑒的青磚地上悄然移動,殿內議政之潮時起時伏,四院諸公言語交鋒,如鐵匠錘煉赤鐵,又似雕工刻玉,字字句句皆敲擊在國本之柱上,直擊最深處。
數個時辰彈指而過,日晷之針穩穩指在午時三刻。共識漸明,大鼎將鑄。胡泉以玄鐵巨筆簽署最終章程,筆尖劃過“職工代表與股東代表各居監事之半”那行鐵血文字時,墨爾本港外恰逢十二聲禮炮撼天震海——伊萬國訂購的第二批“光榮級”鐵甲巨艦正劈波斬浪,駛向湛藍大海。決議如金鼓,終成定錘之音。胡泉與四院使司步出那紫宸殿深闊的門廊,正午的陽光烈烈披拂下來,映亮衣冠、肩章,恍若給這初生的國脈注入一股灼灼陽氣,昭示著一個屬于袋鼠國國有精工巨企的嶄新時代,已然轟鳴啟動。
樞機院內,消息如風卷池水,立時激起暗流潛涌。議員諸公,心思各異。精明者暗自盤算:得此監事會重職,不僅是權柄在握,身價倍增的捷徑,更是浸潤工商實體的通幽曲徑。未來縱橫政商兩道,其勢必不可小覷。其中約翰·史密斯議員更是心旌搖蕩。他出身商界名門,深諳銅臭氣息。此令一出,在他眼中不啻是為家族勢力向國之經脈更深處滲透,鋪設了一條煌煌大道。他即刻四處奔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急切打探著哪些國營巨企監事名單尚懸未決,心中反復推演,如何將親信與利益悄然植入其中。
幾位樞機老成持重之臣,不動聲色地將早年所謂“企業管理歷練”之事,潤色后悄然寫入給大統領的述職折中。往日儀容講究的衣袖上,竟也出現了與爐前工匠相仿的耐高溫護腕。在晝夜爐火不息的悉尼鋼鐵廠,一位老班頭不經意間發覺,某位常來“體察工情”的顯赫議員腳上那雙名貴皮靴的靴底磨損痕跡,竟與自己這終日釘在軋鋼機旁的足跡別無二致——同樣是半月形狀,邊緣被暗紅灼熱的鐵屑燙得微微焦糊烙印。權位與爐火,在此刻竟詭異地疊印在一起。
就在此時,胡泉的腦中響起唯有他能聽聞的冷冽之聲:
“檢測到宿主完成【國有企業管理體制改革】任務。
目標:建立平衡勞資權益、保障股東利益之國企管理架構。
完成度:100%。
評價:卓越。
結算獎勵:
1.【全產業鏈模型具現力】:可精確演化出19世紀末葉礦山采掘、鋼鐵冶煉、精密制造、路軌運輸等完整脈絡模型,為國有資產注入堅實軀干與靈動筋脈。
2.【企業治理宗師·林志玲】:深諳現代企業治理之道,其智慧將與宿主協力推動國企結構蛻變。
3.【全球商諜天羅網(1885-1900)】:可實時探知彼時全球市場風云變幻之絕密商情,為國商搏擊四海提供洞察之眼。”
胡泉眉心微動,嘴角泛起一絲意料之中卻又難掩振奮的弧度。他深知,這些厚賜將是驅動其心中更宏闊棋局的關鍵齒輪,當物盡其用。
未幾,被稱作“企業治理宗師”的林志玲已立于胡泉案前。素雅白裙,更襯其從容氣韻,眼眸深處精光內斂。她微微施禮:“大統領閣下,林某愿竭盡所學,助國脈恒昌,國商雄起于寰宇。”胡泉迎上,鄭重回禮:“林女士屈尊相助,乃國之大幸。愿你我戮力同心,鑄此大國重器之魂。”
林志玲并未虛言,徑直展開一卷厚重羊皮紙。其上墨色淋漓,鐵鉤銀劃如刀斧鑿刻:
《炎華國企監管理事龍章綱要》
監事三柄權柄
生殺劍(任免):握董事局之咽喉,理事半數為業界耆宿。
穿心锏(財監):洞穿賬目如穿鐵甲,涉造偽者——衡鑒院黑獄有請!
定海針(戰略):兼并、拓疆等巨策,需勞資雙軌代表合力畫押方可起錨。
懸頂三刃
審計鋒(審計委):中立監事執此刃,遇弊可越階直刺都察院!
祛腐刀(薪酬委):官長俸祿昭告天下,超職工常俸廿倍者——斬!
推舉戟(提名委):強令女工、土著入董事,違此令者——褫奪金印!
立席定規(朱砂如凝血)
人丁五百企:職工監事必占三成!
人丁兩千企:勞資兩翼——各占半壁江山!
胡泉目光如炬,掃過這字字千鈞的條款。他明白,眼前這位宗師帶來的,絕非空泛理論,而是淬火磨礪的規制之刃。
數日后,暮靄沉沉籠罩堪培拉,第一批各大國企監事會任命狀,已由快馬疾馳,送達各處廠房。股東代表與一線職工代表的名字冷硬并列,中間以朱筆御批之“中立監事”相隔,其格局恰如迎風招展之炎華新國旗——龍紋與袋鼠在赤土背景上兩相對峙,互為倚仗。
胡泉批閱這卷卷承載著制衡之道的任命狀時,一份暗線密報悄然送至案頭:倫敦交易所密議室內,正逐字拆解分析袋鼠國這新創之“國資經權新軌”,文件標題赫然以墨汁大寫書就——《赤色鐵幕之下:資本異變的東方幽靈》。胡泉看過,面無表情,將密報隨手投入殿角的青銅鶴爐。紙頁在幽幽檀香中迅速蜷曲、焦黑,竟扭曲成一個怪異的齒輪形狀。此際,黨校李冰冰那沉穩睿智的聲音,清晰在耳畔回響:“制衡大道,不在條文刻木,而在使那精鋼輪系中每顆咬合之齒,皆知其為何旋轉。”
當月,各國有重企相繼召開首屆監事大會。紫宸殿檐角的沉鐵銅鈴,不知由何引動,恰好奏起那磅礴悠遠的《同澤萬世歌》。監事會議桌中央,一方象征“中正持衡”的銀印壓著正式章程。一側擺放著車間工人帶來的粗獷鋼鉗,另一側則是股東代表攜帶的溫潤象牙朝笏。陽光斜射而入,三者的影子在桌面上彼此交織、熔鑄,最終凝成一個前所未有的、堅實而完整的炎華共和國徽圖案輪廓。
幾乎在同時,遙遠的歐陸倫敦,白廳深處。約翰國首相亨利·約翰·坦普爾-斯坦利勛爵緊盯著那份關于袋鼠國國資巨變的密件。他那精心修飾的八字胡微微抽動,眉間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這個胡泉…又在鼓搗什么禍水?這套體制…是想把我們的影子徹底掃地出門嗎?”
立于一畔的威廉·格萊斯頓,語調沉穩卻暗含警示:“首相閣下,這套融合了現代治理與本國根基的新軌,已非尋常。它正在鑄造一套堅硬無比的內核。若坐視…未來袋市之商力,恐非帝國所能輕易掣肘。”斯坦利沉默半晌,緩緩放下密件,目光投向墻上的世界地圖,那南太平洋的一隅已不再是他可以輕易落子的棋盤。憂慮已如烏云般在他灰藍色的眼瞳深處積聚。
而在冰封雪裹的圣彼得堡冬宮,尼古拉一世沙皇撫摸著御案上同樣一份情報摘要,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野獸發現獵物的幽光:“平衡…監督…共同…有意思。”他將文件遞給侍立一側的軍機大臣,“仔細剖析此法。若得精髓,或可解我帝國工礦之痼疾沉疴。”頓時,宮室之內,御前重臣們或贊同或駁斥的低語如暗流涌動,在這古老帝國的心臟掀起一陣關于是否擁抱變革的波瀾。
袋鼠國大統領胡泉在紫宸殿推行的一場關于企業治理的精微改制,其震蕩之波,已如一塊巨石投入十九世紀末的全球政商深潭。漣漪開始越過赤道,漫過北冰洋,最終撞擊在泰晤士河畔的議政廳與涅瓦河岸的古老宮殿壁壘之上。這個來自異世靈魂引領的年輕國家,正以其不可復制的倔強與精妙,在這列強環伺的鋼鐵叢林時代,一寸寸鍛造著自己的規則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