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分那天,雪城一中的公告欄前像煮沸的湯鍋,考生和家長擠得密不透風。修聯架起的水鏡足有兩丈高,靈力驅動的鏡面上,名字和分數像流水般滾動,筆試分數是墨色的,靈力測試的數字則纏著靈光——紅的是過線,黑的是落榜,在日頭下晃得人眼暈。
云澈和沈硯被人群裹挾在中間,前后左右都是攢動的肩膀和急促的呼吸。有家長舉著測靈盤核對分數,有考生蹲在地上哭,還有人拿著筆在草紙上飛快計算綜合排名,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混著爭執聲,像無數只蟬在耳邊叫。
“趙家旁系那個丫頭,筆試420,靈力190!夠著二流修大的邊了!”一個戴草帽的漢子踮著腳喊,手里還攥著個啃了一半的靈植餅,“比她哥(趙家直系)當年差遠了,可好歹有學上!”
“李家那個小子更慘,筆試380,靈力130,三流都懸……”旁邊的婦人嘆氣,“沒保送的孩子,就是遭罪。”
人群里突然有人撞了撞云澈的胳膊:“是沈硯和云澈吧?”
云澈回頭,認出是高三(一)班的同學,叫周明,沒被保送,此刻舉著張揉皺的準考證,臉上又是汗又是泥。“我剛擠到前面,看見你們倆的分了!”周明喘著氣,聲音發緊,“沈硯,你筆試510,靈力150!剛好過三流線!”
沈硯的睫毛顫了顫,沒說話,只是往水鏡的方向又擠了擠。云澈的手心早被汗泡透了,攥著沈硯的袖口,指節抵著對方胳膊上的舊傷——那是去年幫他擋邪修時被劃的,至今留著道淺疤。
“我呢?”云澈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細得快聽不見。
周明的眼神暗了暗,往旁邊挪了半步,避開周圍的耳朵:“你筆試505,靈力……120。”
云澈的視線猛地釘在水鏡上。墨色的“505”和黑色的“120”正并排滾過,像兩個冷冰冰的巴掌。三流修大的靈力門檻是80,他確實過了,可誰都清楚,沒背景的凡修進了三流修大,多半是去靈植園鋤草、去鍛工坊拉風箱,熬十年也未必能摸到修士的門檻。不像那些有家族兜底的旁系,哪怕進了三流,也能靠著關系進家族關聯的產業,混個管事當當。
“沒事。”沈硯的聲音貼著耳朵傳來,帶著點刻意壓下去的穩,“三流修大的靈植培育專業不錯,張執事說過,那里的老圃師從蒼岳,手里有好幾份失傳的育苗譜。”
云澈沒接話,目光越過人頭,落在水鏡頂端的紅底榜單上。那上面用金字標著各修大的門檻:三流(80-199),二流(200-299),一流(300-499),頂尖(500 )。沈硯的150剛好踩在三流的合格線上,而他的120,連三流里稍好點的專業都夠不上——那些帶“培育”“鍛造”字樣的,至少要130靈力。
“那兩個小子,分數倒是不錯。”旁邊一個穿藍布衫的考生家長瞥了他們一眼,跟身邊人嘀咕,“尤其是那個叫云澈的,筆試快追上頂尖修大的邊了,可惜靈力太次……”
“另一個叫沈硯的,我知道。”旁邊的人接話,“聽說青禾修大給了保送函,他自己撕了,非要陪這凡根考。現在好了,倆人都只能去三流,圖啥?”
這些話像淬了冰的針,扎得云澈后頸發僵。他猛地轉頭看沈硯,少年正仰頭盯著水鏡,陽光落在他側臉,把下頜線照得很清晰,可耳根卻紅透了——那是被人說中心事的窘迫。
云澈的心臟像被只手攥住了,酸意順著血管往四肢竄。他想起沈硯收到青禾保送函的那天,靈植園的紫藤開得正盛,沈硯把那封燙金函件往灶膛里一塞,火苗舔舐著紙頁,他卻對著云澈笑:“青禾的藥圃哪有順紋居的好?你經脈沒好利索,我走了誰給你熬藥浴?”
那時云澈只當是玩笑,直到后來張執事嘆著氣說,青禾藥系的老圃是秦老的故交,沈硯去了能直接進內門,三年就能摸到靈韻境的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去三流修大的藥圃,每天搗藥、曬草,浪費天賦。
“對不起。”云澈的聲音卡在喉嚨里,低得像耳語。
沈硯猛地轉頭,眼里閃過一絲慌,隨即被扯平的嘴角蓋住:“又說傻話。”他拽著云澈的胳膊往外擠,“去修聯問問,三流修大的靈植園收不收學徒,管吃住就行。我去文書部打雜,晚上還能給你熬藥。”
“沈硯!云澈!”一個清脆的女聲從人群外傳來,是高二的學妹,之前跟著林心怡學過靈植嫁接,此刻舉著張傳訊符朝他們揮手,“林心怡學姐從青禾修大傳訊回來,說那邊的靈植園缺個記檔的,讓你要是沒考上修大,就去她那兒!”
沈硯接過傳訊符,符紙上映著林心怡清秀的字跡:“青禾靈植園記檔員,月俸三枚靈玉,管食宿。”他指尖在“記檔員”三個字上頓了頓,突然笑了,把符紙疊成方塊塞進云澈手里:“不去。”
“為啥?”學妹愣了愣。
“等他一起。”沈硯下巴朝云澈抬了抬,語氣輕得像說今天天氣不錯,“咱們說好要去蒼岳的。”
人群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呼,水鏡頂端的名字停住了——“王辰”兩個字被金色靈光框著,筆試680,靈力520,后面跟著四個小字:“青云特招”。
四大家族的旁系子弟們瞬間炸開了鍋,有人舉著測靈盤朝水鏡鞠躬,有人互相道賀,仿佛那是自家的榮耀。“不愧是直系!這分數,咱們旁系拍馬也趕不上!”“聽說王辰早就去青云報道了,這分數就是走個過場!”
云澈望著那行刺目的金色,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傳訊符。王辰的520和他的120,像隔著條永遠跨不過的河。可身邊這個本該站在青禾藥圃里的人,卻攥著他的袖子,眼神亮得像藏了星子。
“走了。”云澈把傳訊符塞進袖袋,聲音里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勁,“去看看三流修大的簡章,靈植園包吃住就行。”
沈硯點頭,兩人順著人流往外擠。周圍的喧鬧還在繼續,有人在為二流修大的名額爭吵,有人在為三流的專業糾結,沒人注意這兩個擠在縫隙里的少年。陽光穿過人群的縫隙,在他們腳邊投下碎金似的光斑。
“等我靈力到150,”云澈突然開口,聲音壓在嘈雜里,卻很清晰,“咱們考二流修大的插班生。”
沈硯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隨即笑著撞了撞他的胳膊:“好啊。我這陣子去藥鋪打雜,跟李伯學配聚靈散,保管比修大的制式藥管用。”
走出人群時,風卷著靈植園的草木香撲過來。云澈回頭望了眼水鏡,他和沈硯的名字早已被新的流水覆蓋,像從未出現過。
他知道,這條路會比想象中難。可手里攥著伙伴們的傳訊,身邊有愿意等他的人,胸口還揣著小棠留下的青禾籽,好像再難的路,也能一步步踩出腳印來。
修聯的公告欄前依舊人聲鼎沸,三流修大的簡章被壓在最底下,邊角都被風吹卷了。云澈和沈硯站在那里,日頭曬得他們額角冒汗,眼里卻沒了來時的慌——就算起點低些,只要往前走,總有能追上的那天。
他們的高考落幕了,但要走的路,才剛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