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門大典的喧囂還沒散盡,測靈廣場上的驚變已像淬了冰的石子,狠狠砸進野山坪修真院每個人的心里。
張長老幾乎是在黑霧纏上沈硯手腕的瞬間,就祭出了腰間的“鎖靈幡”。那幡旗展開時不過三尺寬,卻瞬間涌出淡金色的靈光,像一張大網罩住了半座廣場。靈光觸到測靈碑上的黑霧,發出“滋滋”的聲響,白霧蒸騰間,黑霧雖被壓了下去,碑身卻留下了蛛網般的青痕——那些痕跡嵌在白玉里,像是活物的血管,用清心符貼上去,符紙竟瞬間焦黑,看得圍觀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都站在原地別動!”張長老的聲音帶著靈力,震得廣場上的弟子們耳膜發疼。他須發皆張,手里的鎖靈幡不斷抖動,“今日接觸過沈硯的,無論內外門,都到東廊列隊!誰敢私逃,按叛宗論處!”
外門弟子們頓時慌了神,三三兩兩地往東廊挪,腳步磕磕絆絆。有個剛測完靈的小個子弟子,褲腳還沾著測靈碑前的玉屑,嚇得臉色慘白,被旁邊的人推搡了一下,竟直接癱坐在地上,連滾帶爬地往廊下挪。內門弟子們則強作鎮定,按著腰間的兵刃,目光警惕地掃視著人群,像是怕沈硯突然從哪個角落竄出來。
云澈站在祭臺側階,指尖捏著林溪月給的清心玉。玉佩不知何時變得溫熱,貼在掌心像塊小火炭。他看著東廊下排起的長隊,看著張長老親自挨個查驗弟子的手腕——但凡被魔氣沾過的,皮膚下都會泛起淡淡的青影,像沈硯手背上的紋路。
“云澈師兄,你說沈硯他……”蘇云捧著畫符的木盒,指節捏得發白。她的追蹤符本是準備給云澈搜山用的,此刻符紙卻在盒里微微顫動,朱砂符文亮得刺眼,“他會不會真的……”
“先看看情況。”云澈打斷她,目光落在測靈碑上的青痕。那痕跡比剛才更深了些,隱約有青紫色的光在里面流動,像極了他在礦洞深處見過的、被魔氣侵蝕的礦石。
半個時辰后,議事堂的門被“砰”地推開。
內門長老們幾乎是小跑著進來的,東峰的王長老剛跨進門,就一把拽下腰間的玉佩——那玉佩沾了點廣場的黑霧,此刻正泛著青黑,“李副院長,這魔氣邪性得很!我的‘辟邪佩’竟擋不住!”
議事堂是學院最莊重的地方,梁柱都是百年鐵木,地面鋪著防滑的青石板。此刻堂內卻沒點燈,只有從窗欞透進來的微光,照見主位上坐著的老人。
李老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灰布道袍,手里攥著根竹杖,杖頭的銅箍磨得發亮。他本該在閉關沖擊通玄境,卻被張長老派人強行請了出來。聽到王長老的話,他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銳光:“三百年前礦洞慘案,蝕心魔氣就是這樣,能蝕法器,能腐靈根。”
他的聲音不高,卻讓喧鬧的議事堂瞬間安靜下來。李老是學院資格最老的修士,三百年前的礦洞慘案時,他還是個剛入內門的弟子,親眼見過被魔氣侵蝕的修士變成瘋魔,見人就咬。
“沈硯這三個月,修為從聚氣三層蹦到六層,”張長老站在堂中,手里捧著塊從測靈碑上刮下的玉屑,玉屑在他掌心像活物般蠕動,“定是在礦洞深處找到了魔氣源頭。那小子方才在廣場上,魔氣已能引動測靈碑異象,再放任下去,不出半月,怕是就要徹底入魔了。”
“可他終究是學院弟子……”西峰的劉長老嘆了口氣,他曾教過沈硯基礎吐納,“或許還有救?”
“救?”李老猛地將竹杖往地上一頓,“咚”的一聲,青石板竟被砸出個淺坑。“三百年前,就是有人說‘或許有救’,讓那被魔氣纏上的礦工回了村,結果一村三十七口,全成了魔氣的養料!劉長老忘了?”
劉長老臉色一白,悻悻地閉了嘴。
李老站起身,竹杖在地上拖出“沙沙”的聲響。他走到堂中央,目光掃過眾長老:“沈硯已被魔氣侵心,留他一日,便是給學院埋一日的雷。傳我命令——”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發布追緝令,全學院弟子分片搜捕!遇沈硯者,盡力活捉,若他抵抗,格殺勿論!”
“另外,”他看向張長老,“派一隊內門弟子守死三號礦洞,任何人不得靠近,待擒獲沈硯,再徹查礦洞!”
“是!”眾長老齊聲應道,聲音在議事堂里回蕩,帶著一絲沉重的寒意。
追緝令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不到一個時辰就傳遍了學院的角角落落。
外門雜役房的伙夫們燒火時都在議論,鐵勺敲著鍋底“當當”響:“聽說了嗎?沈硯那小子成魔修了!測靈碑都被他染黑了!”“難怪他最近總往礦洞跑,原來是撿了邪物!”“三百年前的礦洞慘案啊,聽說死的人能堆成山……”
演武場的弟子們則已領到了沈硯的畫像。畫像上的沈硯還是三個月前的樣子,穿著灰布衫,眉眼清秀,只是眼神里帶著點倔強。可此刻在眾人眼里,這畫像卻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有個外門弟子甚至偷偷把畫像塞到了灶膛里,說“看著滲人”。
云澈站在演武場的高臺上,手里捏著那張畫像。畫像的邊角被風吹得卷起,他指尖撫過沈硯的眉眼,想起三個月前在礦洞外撞見他時,他手里還攥著塊沒吃完的靈麥糕,見了自己,慌忙往身后藏。
那時的沈硯,眼里雖有不甘,卻還沒被魔氣染得發紅。
“云澈師弟,發什么呆呢?”陸明宇扛著裂江刀大步走來,刀鞘上沾著的露水還沒干,順著銅環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痕。他嘴里叼著根草莖,嚼得“咯吱”響,“長老剛分了片區,咱哥幾個帶一隊去迷霧森林。張長老說,有人看見沈硯往森林那邊跑了,還搶了個外門弟子的水囊。”
蘇云也跟了過來,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手里捧著個紫檀木盒,盒蓋打開著,里面整齊地碼著二十多張黃符,符紙上的朱砂符文閃著微光。“這是我連夜畫的‘追魔符’,”她把木盒遞過來,聲音帶著點哽咽,“符紙里混了靜心草汁,能感應魔氣,哪怕他藏在妖獸窩里,符紙也會發燙……”
她頓了頓,抬頭看向云澈,眼里滿是懇求:“長老說‘格殺勿論’,可……可他畢竟是沈硯啊。云澈哥,能不能……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云澈接過木盒,盒蓋的銅扣冰涼。他指尖觸到追魔符,符紙果然微微發燙,像是有生命似的。“長老說,盡量活捉。”他低聲道,聲音有些干澀,“我打算先去趟后山礦洞。”
“去礦洞?”陸明宇把草莖吐在地上,“那小子剛從廣場跑了,哪會往礦洞鉆?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他會去的。”云澈望著后山的方向,那里云霧繚繞,礦洞就藏在云霧深處。“那枚黑色晶石是他的命根子,他絕不會輕易丟下。若我是他,定會回礦洞取更多的晶石,或者……銷毀什么證據。”
他想起沈硯在雜役房說的那句“我沒有退路”,想起他攥著黑色晶石時,指節泛白的樣子——那不是擁有機緣的興奮,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絕望。
陸明宇愣了愣,隨即拍了拍云澈的肩膀:“行,那你小心點。礦洞附近說不定有他留下的陷阱,實在不行就放信號彈,我帶弟兄們過去支援。”他咧嘴笑了笑,想緩和氣氛,“那小子現在是聚氣六層,你可是七層,真打起來,他未必是你對手。”
云澈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他轉身往后山走,手里的清心玉越來越燙,像是在預警。風從演武場吹過,帶著遠處雜役房的炊煙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魔氣的腥甜。
他知道,這場追捕,從一開始就不是簡單的搜捕。
他和沈硯之間,終究要面對面,算一算那些被魔氣攪亂的過往,還有那條被**岔開的路。
高臺下,蘇云望著云澈的背影,悄悄把一張“護心符”塞進了他的劍穗里。符紙很輕,卻帶著她能給的所有祝福——愿他平安,也愿沈硯,能有回頭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