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葉在靴底碾成碎末,混著粘稠的泥漿,每一步都陷得極深。云澈脊背挺得筆直,玄色勁裝被沈硯口鼻間溢出的濁氣熏得發潮,左肩那道被魔仆短刀劃開的傷口,此刻正隨著奔跑滲出血珠,在衣料上洇開一朵朵暗沉的紅梅。
“沈硯的氣息又弱了?!绷窒碌穆曇魩е耷唬沂诌鴱埛狐S的手帕,正不住擦拭沈硯額角的冷汗。少女鬢邊的銀鈴本該隨著動作叮咚作響,此刻卻被污泥裹住,只剩沉悶的磕碰聲。她素日里保養得宜的指尖,此刻指甲縫里全是黑泥,虎口處還留著方才緊握劍柄時磨出的紅痕。
蘇云緊跟在側,青色道袍的下擺被荊棘劃開三道口子,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她左手托著個巴掌大的銅盤,盤里三枚銀針泛著冷光,針尖始終懸在沈硯后心三寸處——那是“護心穴”的位置,只要魔氣敢再往前半步,銀針便會立刻刺入,以自身靈力暫時封堵經脈。
“疾行符快失效了。”蘇云忽然開口,聲音比尋常低啞了幾分。她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指尖觸到一片滾燙——方才為了給沈硯逼出肺腑里的魔氣,她強行燃燒了半成靈力,此刻內腑還在隱隱作痛。
話音未落,云澈突然停住腳步。他側耳細聽,密林深處傳來的風聲里,夾雜著一絲極淡的腥甜,像是陳年的血混著腐肉的味道。“不對勁。”他將沈硯往林溪月懷里一送,右手閃電般按住腰間的劍柄,“這風是從東南方向來的,帶著妖獸的氣息?!?/p>
林溪月接過沈硯的瞬間,只覺少年的身體輕得像片羽毛,心頭猛地一沉。她騰出左手摸向腰間的符袋,指尖觸到一張冰涼的“雷火符”,這才稍稍定了定神。她記得這張符是父親臨行前塞給她的,說能在聚氣境修士手下保住性命,此刻卻要用來對付妖獸。
“是三階妖獸的氣息?!碧K云的臉色白了幾分,她從儲物袋里摸出個巴掌大的羅盤,盤針正瘋狂打轉,針尖染著的朱砂已經變成了墨色,“羅盤示警,這妖獸至少修行了五十年,靈力強度堪比聚氣境中期修士?!?/p>
“吼——”
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突然炸響,前方的灌木叢如同被狂風掃過,枝葉簌簌亂飛。云澈瞳孔驟縮,只見一道黑影從丈高的古樹上躍下,落地時震得地面都顫了顫——那妖獸通體漆黑,斑斕的虎紋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磷光,最駭人的是它額頭中央那只豎眼,此刻正幽幽地盯著他們,像是兩寸深的寒潭。
“三眼黑紋虎!”蘇云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都在發顫,“傳聞這種妖獸以腐尸為食,第三只眼能噴吐蝕骨瘴氣,連玄鐵都能腐蝕!”
云澈已經拔劍出鞘。那柄“青鋒劍”是院長親手所贈,此刻劍身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冽的銀光,劍穗上的玉佩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跋伦o著沈硯退后,蘇講師跟在我側后方?!彼穆曇舢惓F届o,只有緊抿的唇角泄露了一絲凝重——方才在江灘已耗損不少靈力,左肩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對付這種三階妖獸,實在有些勉強。
三眼黑紋虎顯然沒把這幾個渺小的人類放在眼里,它晃了晃腦袋,前爪在地上刨出五道深溝,腥臭的涎水順著獠牙滴落,在地面腐蝕出一個個小坑。突然,它后腿猛地一蹬,龐大的身軀如同離弦之箭般撲了過來,帶起的勁風刮得云澈臉頰生疼。
“來得好!”云澈不退反進,青鋒劍挽出一朵璀璨的劍花,劍氣如同綻放的蓮瓣,直刺妖獸的左眼。這是他最擅長的“蓮心劍式”,劍尖凝聚的靈力足以刺穿精鐵,可落在三眼黑紋虎的皮毛上,卻只聽“嗤啦”一聲,像是劃在堅韌的皮革上,只留下道淺淺的血痕。
“好硬的皮!”云澈心頭一凜,借著反震之力迅速后躍。就在他足尖離地的瞬間,虎爪帶著腥風擦著他的腰側掠過,將身后一株合抱粗的古樹抓出五道深可見骨的爪痕。
林溪月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咬破指尖,將鮮血點在雷火符上:“天雷降,烈焰生!去!”符箓在空中化作道藍紫色的雷光,拖著長長的焰尾砸向虎背。
“嗷嗚——”
雷光炸開的瞬間,三眼黑紋虎發出聲凄厲的痛吼。它背上的黑毛被燒焦了一大片,露出底下滲血的皮肉。但這痛楚顯然激怒了它,額間的豎眼突然亮起幽綠的光,一道尺許粗的光柱帶著刺鼻的腐味,直直射向林溪月。
“小心!”云澈目眥欲裂,橫劍擋在林溪月身前。青鋒劍與光柱相撞的剎那,發出刺耳的“滋滋”聲,劍身上迅速蒙上一層灰黑色的銹跡,連凝聚的靈力都在潰散。
“它的瘴氣能蝕靈力!”蘇云急喝著甩出三枚銀針,銀針上裹著淡淡的白光,精準地釘在三眼黑紋虎的前腿關節處??摄y針剛碰到妖獸的皮毛,就被一股無形的氣勁彈開,只在地上留下幾個淺淺的白印。
云澈趁機后退兩步,左手緊緊按住顫抖的劍身。他能感覺到,青鋒劍里的靈氣正在被那股瘴氣污染,再這樣下去,不出十招,這柄陪伴他三年的佩劍就要徹底廢了。
“東邊三十丈有片亂石坡!”云澈突然想起方才路過時瞥見的地形,那里全是丈高的巨石,妖獸龐大的身軀在那里施展不開,“溪月,你帶著蘇講師和沈硯去那里,我引開它!”
“不行!”林溪月立刻反駁,她的眼眶已經紅了,“院長已經……我不能再讓你出事!”方才江灘上的血色還在眼前晃動,吳長老被魔仆撕碎的畫面如同夢魘,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犧牲了。
“聽話!”云澈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他猛地抓住林溪月的手腕,將一枚玉佩塞進她掌心,“這是傳訊玉佩,到了亂石坡就捏碎它,我會去找你們。沈硯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你必須護好他!”
話音未落,三眼黑紋虎已經再次撲了上來。這次它學乖了,不再直撲云澈,而是借著古樹的掩護不斷游走,利爪一次次從刁鉆的角度襲來。云澈左支右絀,肩頭很快又添了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順著手臂流進劍柄,握劍的手都有些打滑。
“走!”他猛地回身,用盡全力將林溪月往東邊一推。青鋒劍在他手中翻轉,劃出道半圓的劍光,逼得三眼黑紋虎暫時后退。趁著這剎那的空隙,他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狂奔,同時故意將靈力提到極致,像盞明燈般吸引著妖獸的注意。
“吼——”
三眼黑紋虎果然被激怒,它看都沒看逃走的林溪月三人,嘶吼著追向云澈。龐大的身軀撞斷了沿途的灌木,在地上留下串串深溝。
林溪月望著云澈消失在密林深處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懷里昏迷的沈硯,淚水終于忍不住滾落。沈硯的呼吸已經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嘴唇上的青黑色正一點點蔓延,像是有無數細小的毒蟲在皮膚下游走。
“我們走!”蘇云用力攥住林溪月的胳膊,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云澈是想用亂石坡的地形困住妖獸,我們不能讓他白冒險!”
林溪月用力點頭,胡亂抹掉眼淚,將沈硯背得更緊了些。少女的腳步踉蹌,卻異常堅定,掌心的傳訊玉佩被攥得滾燙,仿佛能透過玉石感受到云澈的體溫。
蘇云跟在她身后,一邊警惕地觀察四周,一邊從儲物袋里取出僅剩的兩張“匿息符”。她將一張貼在沈硯背上,另一張貼在自己身上,符紙接觸衣料的瞬間,三人周身的氣息便淡了下去,如同融入密林的影子。
“抓緊了,前面就是亂石坡?!碧K云的聲音壓得極低,她能聽到身后傳來的虎嘯越來越遠,心里卻絲毫不敢放松——黑風嶺里的危險,從來不止妖獸一種。
林溪月沒有說話,只是咬著牙加快了腳步。她知道,此刻每多走一步,沈硯就多一分生機,云澈的犧牲也就多一分意義。亂石坡的輪廓已經出現在前方,那些嶙峋的巨石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而另一邊,云澈正與三眼黑紋虎在密林中周旋。他故意將妖獸引向一片布滿荊棘的洼地,腳下的腐葉越來越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潭里。青鋒劍上的銹跡已經蔓延到了劍柄,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靈力正在被那股殘留的瘴氣緩慢侵蝕。
“差不多了。”云澈瞥見前方出現的亂石堆,突然改變方向,朝著坡頂狂奔。三眼黑紋虎不知是計,依舊嘶吼著緊追不舍,龐大的身軀在狹窄的石縫間磕磕絆絆,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當云澈躍上坡頂的瞬間,他猛地回身,將青鋒劍插進身前的石縫里。然后從儲物袋里摸出最后一張“爆炎符”,靈力注入的剎那,符紙發出刺目的紅光。
“畜生,嘗嘗這個!”他將爆炎符朝著追來的三眼黑紋虎擲去,同時身體迅速躲到一塊巨石后面。
“轟——”
劇烈的爆炸聲在山谷間回蕩,火焰沖天而起,將半個天空都染成了橘紅色。亂石坡下傳來妖獸痛苦的咆哮,夾雜著石塊滾落的轟鳴。
云澈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左肩的傷口已經麻木,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靈力已經所剩無幾了。但他不敢休息,只是稍作調整,便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林溪月他們離開的方位追去。
密林深處,風聲嗚咽,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這場與妖獸的周旋,只是黑風嶺給他們的第一個下馬威,更危險的考驗,還在前方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