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冰涼的筆桿忽而抵住了她。
“遠(yuǎn)點。”那聲音壓得低,聽不出喜怒,“別離本王太近。”
……真當(dāng)他自己是什么香餑餑呢?
顧意漠然后退,腕間的叮當(dāng)鐲隨著動作輕響。
“摘了。”楚望鈞眉頭緊擰,“吵死了。”
顧意:“……”
她從前怎未發(fā)現(xiàn)楚望鈞如此難伺候?
默默褪下手鐲,想了想,特意放在一旁的架子角落,而后迅速挪到遠(yuǎn)離楚望鈞的一角。
楚望鈞的目光卻掠過她頸側(cè)那顆痣上,最終嗤笑了一句,“東施效顰,徒增笑耳。”
又在說什么東西?顧意只當(dāng)聽不懂。
不知過了多久,楚望鈞終于批完了奏折,然后就毫不留情趕走了她。
回去后,顧意并沒有急著睡下。
她躺在榻上數(shù)著更漏,三更梆子敲過第二聲時,她忽然從枕下摸出一截兒琴弦……是她白日里從房中古琴里拆下來的。
月光下,柔軟的絲弦泛著冷光,看似無害,可若纏在指尖,頃刻便能化成絞斷人咽喉的利器。
“楚望鈞……”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將殺機(jī)斂入袖中。指腹輕撫過琴弦,仿佛已經(jīng)觸到那人頸間跳動的血脈。
真惹惱了她,要了那狗東西的命!
夜色已深,整個王府浸在濃稠的夜色里,唯有廊下幾盞殘燈在風(fēng)中明滅,
顧意如同貓兒般貼著墻根陰影前行。月光之下,她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
白日里隨侍女經(jīng)過時,她已將路線刻在腦中。
還未行至?xí)浚h(yuǎn)處燈火忽現(xiàn),照的猶如白日,顧意頓時屏住呼吸望去。
遠(yuǎn)處的亭中燈火通明,素白長衫被夜風(fēng)拂動。楚望鈞獨坐其中,左手執(zhí)壺,右手似乎摩挲著什么物件。月光勾勒出他凌厲的側(cè)顏,竟透出幾分罕見的落寞。
顧意差點咬碎銀牙,“……真見鬼。”
怎么哪兒都有他?
大半夜不睡,瞎演什么對月獨酌的戲碼?
顧意悄無聲息轉(zhuǎn)身,躡手躡腳后退,可還未退出幾步,背后亭中突然傳來冷冽的聲音,“誰在哪兒?”
顧意身形一僵。轉(zhuǎn)身時,面上已換作驚惶神色,不安地絞著衣角:“我、我夜里睡不著,無意驚擾王爺……”
楚望鈞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夜風(fēng)卷著酒香拂過,卻化不開他眼底的審視,“夜半出門?本王竟不知,你何時長了這般膽子?”
顧意的手心沁出了層冷汗。
她哪里知道姜云湄還是個膽小的。
“過來。”
她磨蹭著往前挪步,臉上綻開一個甜膩笑意:“有王爺坐鎮(zhèn)府中……我自然……什么都不怕呢。”尾音刻意拖得綿軟,連自己都惡心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玄色錦靴踏碎月光,楚望鈞倏然逼近,濃郁的酒氣先一步撲面而來。
他聲音浸著酒意微醺的沙啞,“你可知上一個在本王面前扯謊的人,如今在何處?”
顧意咽了咽口水,配合問:“在……在哪兒?”
“在御花園的牡丹底下。”他勾起唇角,“那牡丹今年長勢甚好。”
夜風(fēng)裹著露水掠過,顧意適時地打了個寒顫。心底卻嗤笑……這等恐嚇孩童的把戲,她六七歲時就玩膩了。
楚望鈞眼神有些迷離,忽然又靠近了一步,在她身上輕嗅:“你身上……似乎有股味道。”
“……?”顧意下意識退了半步,自己扯著衣服聞了聞,她今晚沐浴了的!
“是火的味道。”他灼熱的呼吸擦過她的皮膚。
一剎那,顧意的心跳幾乎停滯!
楚望鈞是察覺了什么?
……不是,等等,火能有什么味道?
這家伙分明是醉了吧?!
顧意強(qiáng)自鎮(zhèn)定,目光卻被楚望鈞手中一直摩挲的物件吸引,黑黑的,看不大清,透著火燒灼過的痕跡。
呵,這大半夜的,莫不是想起曾經(jīng)的死對頭,反倒生出幾分惺惺相惜?
呸,也是欠收拾!
說來也是,他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幼弟。先帝將他養(yǎng)在膝下,待他如親子,病逝前,更是讓他以攝政王之尊輔佐幼帝,滿朝文武,鮮少有人敢跟他叫板。
顧意其實也不想,實則這家伙做事總和她過不去。
“王爺……”她強(qiáng)自鎮(zhèn)定,“這是……想起誰了?”
楚望鈞眸中閃過一絲恍惚,隨即又被冰冷覆蓋。手指重重攥住了她的手臂,“不該問的別問!”
疼痛從手臂炸開,顧意險些條件反射地一記肘擊,卻在抬臂瞬間硬生生轉(zhuǎn)為瑟縮,化作一聲低低的顫音:“王爺……疼……”
嬌氣。
不知何故,楚望鈞忽然就想起了顧意。
有一次刺客的箭矢破空而來,那少年縱身擋在先帝身前,箭頭沒入左臂,鮮血浸透了三層官袍,少年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王爺……”
一聲輕喚將楚望鈞拉回現(xiàn)實,他目光掠過她頸側(cè)的痣,眸中情緒幾經(jīng)變幻,最終歸于冰冷,“回去。”
“明日卯時,來祠堂上燭香。”
鬼使神差的說完這話,楚望鈞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
顧意揉著自個兒生疼的手臂,暗自腹誹……這瘋子手勁怎么那么大?
夜風(fēng)掠過回廊,她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書房。
可翻遍所有折子,竟沒找到半點有用的消息,顧意大失所望,看來真正要緊的,楚望鈞根本不會帶回府里。
真是謹(jǐn)慎的狗東西。
顧意十分不甘心地打道回了房。
翌日,卯時。
府內(nèi)祠堂籠罩在晨霧中,顧意穿了身素白的衣裙,跟在引路的侍女身后。
也不知楚望鈞打的什么算盤。
“夫人請,”侍女在祠堂門前止步,“王爺在里面等您。”
顧意深吸一口氣,抬腳踏進(jìn)了門檻。
楚望鈞背對著她站在供桌前,晨光透過窗欞,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整個供桌空蕩蕩的,只擺著一個嶄新的牌位:
「輔政大臣顧公諱意之靈位」
顧意瞳孔驟然緊縮,險些腿軟下去。
什么鬼……這祠堂里,立的竟是她的牌位!
他們無親無故,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楚望鈞為什么會給她立個牌位?
“過來。”楚望鈞背對著她,沒有回頭,“上香。”
顧意無聲地走上前,接過楚望鈞遞來的三炷香。
香火在手中明明滅滅,她對著自己的牌位深深三拜,只覺得奇妙。
誰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還能給自己牌位上香。
顧意上完香,狀若天真地問道,“王爺立這牌……可是因為覺得這位大人是個好人?”
死對頭說不定是被她的人品所折服,幡然醒悟了!
楚望鈞沒看她,目光始終落在牌位上,喉結(jié)微微滾動:“他是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