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騙子?
顧意聞言手不由一抖。
不是,她人都死了,楚望鈞這狗東西就是這么到處敗壞她名聲的?
楚望鈞突然轉(zhuǎn)過了身,眼睛暗紅,像是一夜未眠,“是我輸給了他。”
看著他,顧意一時怔住。
朝堂上那些年,他們針鋒相對其實各有勝負(fù),若真要論輸贏,最先葬身火海的她才是一敗涂地吧?
“王爺……”她試探地問,“您和這位顧大人,是死敵?”
“這樣說也沒錯。”
他指腹輕輕摩挲著牌位上的刻痕,“所以他寧可把自己燒成灰,也不愿意再等等我。”
這句話像鈍刀剮過顧意心口。
等他?還等他親手送她一程嗎?
顧意摸了摸腕間絲弦,有點想取楚望鈞狗命。
然而不待她動手,楚望鈞便被小皇帝請進(jìn)宮里去了。
取不了他狗命,顧意只能先自己回了院中。
“小蓮。”用完膳,她忽然開口道,“我想去城外的藥王廟上香。”
小蓮正替她重新梳發(fā),聞言手上一頓:“夫人是要出府嗎?”
顧意點頭,語氣輕緩,“病了幾日,總覺得大腦昏昏沉沉的,想去那邊求個平安。”
“夫人今天去嗎?奴婢去讓府里備上馬車。”小連當(dāng)即道。
“嗯……”顧意,“但若是王爺問起來……”
小蓮驚訝:“王爺政事繁忙,從不管這些小事啊……”
顧意一時松了口氣。
不知該說楚望鈞心大還是自信,倒方便了她行事。
換了件素色裙衫,戴了個斗笠,顧意便同小蓮一起乘馬車離了王府。
藥王廟里香火鼎盛,青煙繚繞。
顧意跪在蒲團(tuán)上,雙手合十,誠心祈禱。趁著小蓮去添香油錢的間隙,她迅速起身,拐進(jìn)了偏殿的藥王堂。
堂內(nèi)藥香濃郁,柜臺后坐著個須發(fā)花白的老者,正低頭碾藥,藥碾與石臼相磨,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顧意指尖在柜臺上輕叩三下,兩快一慢,像是某種約定好的節(jié)奏。
“掌柜的。”
老者頭也不抬:“這位夫人要抓什么藥?”
“抓「三錢白露,五錢霜降」。”她聲音壓得極低,“要陳年的。”
藥碾聲戛然而止。
老者終于抬眼,渾濁的眼睛盯著她,“夫人要的,怕是別的東西吧?”
顧意唇角只重復(fù)道:“不,就要三錢白露,五錢霜降。”
老者袖口掃過柜臺,一枚黃銅鑰匙悄無聲息地滑到顧意手邊。
“姑娘要的,眼下就在后堂。”
后堂昏暗,顧意剛拿鑰匙開門,一道銀光驟然抵上她咽喉!
“幼晴,”顧意反手用鑰匙抵住刀刃,“是我。”
門后陰影里的人猛然僵住,手中的匕首“哐當(dāng)”砸在了青磚上。
有十年了吧?自打女扮男裝換了“右青”的名號,再沒人知道她本名了。
“……公子?”聽著那陌生的聲音,右青遲疑道。
顧意掀開頭頂斗笠,“幼晴,是我。”
右青倒吸一口涼氣,嘴唇顫動,“真的是您嗎……”
顧意說了些只有兩個人才知道的事,又挑重點將自己借尸還魂的事情概述了一下,“……說實話,我也不敢信,可我一睜眼,就是現(xiàn)在的情況。”
右青呆愣半晌,才撲了上去,聲音哽咽到顫抖,“公子,我以為您真燒死了……”
顧意接住她單薄的身子,只覺人瘦得硌手,哄了好一會兒才將人哄好。
“……好了,好了,我眼下時間不多,先說正事,”顧意低聲問,“自我死后,我們的人還剩多少?”
右青抿唇,“……不足半數(shù)。”
顧意心頭一跳。
右青從暗格取出一本冊子,聲音愈發(fā)低了,“眼下能用的人不多……端王的人像鬣狗一樣,大家伙以為公子死了,有的人沒忍住就……”
冊子上密密麻麻記著暗號和藏身處,墨跡新舊不一,最近的一頁還沾著血漬。
顧意指節(jié)攥得青白。
十年布局,終究還是輸在不夠狠。
只那天她若再慢半步,此刻名冊上怕是全軍覆沒。
顧意緩緩掀開了冊子,直到翻到記載朝中人脈的那幾頁,突然按住“柳安”二字……這位寒門出身的給事中,是她一手扶上去的。
“去查當(dāng)年科考名錄,造一份端王索賄的賬冊出來,讓柳安遞上去。”她一字一句道,“幼帝登基朝局不穩(wěn),端王虎視眈眈,楚望鈞這次定不會袖手旁觀。”
皆時端王自顧不暇,也就沒有心思清剿他們了。
右青猛地抬頭:“……偽造嗎?”
她突兀的想起當(dāng)年,那時他們在亂葬崗翻找證人尸首,公子吐到膽汁都出來了,卻不肯碰假證的模樣。
“您之前說……”她死死攥住桌角,嗓音有些發(fā)緊,“……我們同端王不一樣。”
顧意不由一怔。
右青深吸一口氣,啞著聲音,繼續(xù)道,“您說過,證據(jù)可以等,初心不能丟。”
顧意垂下眸子,“幼晴,是我太蠢了。”
從父親被假證構(gòu)陷那日起,她就在等光明正大平反復(fù)仇的機(jī)會。
可端王遠(yuǎn)比她狠……端王敢在朝堂殺人,敢在詔獄偽造口供,敢把忠臣良將的尸首扔進(jìn)亂葬崗喂野狗。
而她卻還在守著那點可笑的底線,所以,最后是她死了。
“……死過一遭,讓我明白了許多道理。”顧意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的哽塞,快速從桌上抽出一張紙,揮動炭筆,“我這次什么都不要,只要他死!”
右青站在一旁,看到她執(zhí)筆的手在抖。
那手曾經(jīng)連偽造的證詞都不肯碰,如今卻在親手寫下構(gòu)陷的細(xì)節(jié)。
“屬下明白了!”右青深吸一口氣,迅速將紙收下,嗓音微啞,“公子放心,屬下馬上就讓人去尋柳大人。”
回去時,顧意特意讓掌柜包了三副安神藥作幌子。
小蓮在大門焦急張望,見她回來才狠狠松了口氣:“夫人您去哪兒了?奴婢要嚇?biāo)懒耍趺匆晦D(zhuǎn)眼就找不到您了!”
顧意晃了晃手中的藥,“去里邊尋大夫把脈,開了幾副安神的方子,忘了同你講了。”
她懷中卻還藏著老先生開的藥粉,涂抹后會起滿身紅疹。若楚望鈞有什么心思,也能名正言順地借口應(yīng)付過去。
乘馬車回府時,天色已經(jīng)有些晚了,不過楚望鈞還未回府。
顧意剛踏入閨房,便察覺異樣。妝臺上的金簪角度偏移,似乎被人動過。
她確認(rèn)四下無人,指尖靈巧地旋開簪尾,一張新紙條頓時滑出:
「風(fēng)聲緊,暫勿會面。」
顧意瞇起了眼。
她倒是對姜云湄的秘密好奇起來,或許這身份能成為她復(fù)仇的意外助力。
將紙條焚毀,她盯著香爐余燼……
眼下端王要解決,楚望鈞要防著,還突然多了個姜云湄的秘密,真是越來越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