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后,趙尹辰和李辛怡在寧安待了17天,過完大年十五時再回學校。
臨行前,李辛怡的媽媽塞進來一罐子腌蘿卜:“辛怡胃不好,就著粥吃。”又轉向趙尹辰,把一個紅布包塞進他手里,“辰辰,這是護身符,你倆在外面互相照應著。”紅布里包著兩片曬干的艾草,是從老宅后院的老樹上摘的,據說能辟邪。
趙尹辰捏著那包艾草,喉結滾了滾:“阿姨放心。”
高鐵啟動時,李辛怡靠在趙尹辰肩上看窗外。光禿禿的白楊樹往后退,像被時光抽走的片段。她忽然笑出聲:“還記得大一那年寒假回來,你在出站口把我行李箱拉桿扯斷了嗎?”
趙尹辰低頭看她,眼底漾起笑:“誰讓你非要帶一箱子家鄉菜,超重三十斤。”那天他抱著那個巨大的箱子在地鐵站狂奔,李辛怡跟在后面笑,后來兩人在地鐵口的臺階上坐下,分吃了一個涼透的肉包子,哈出的白氣纏繞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
回到大學城時,玉蘭樹還沒發芽,光禿禿的枝椏指向灰藍色的天。宿舍樓下的公告欄貼滿了招聘啟事,紅色的“急聘”二字刺得人眼睛疼。趙尹辰幫李辛怡把行李箱拖到女生宿舍樓下,正撞見張曉弛背著電腦包往外沖,看見他們吹了聲口哨:“喲,度蜜月回來了?”
“滾蛋。”趙尹辰笑著踹了他一腳,“實驗室沒召喚你?”
張曉弛哀嚎一聲:“剛提交的代碼又崩了,回去殉職。”他沖李辛怡揮揮手,“嫂子幫我勸勸這卷王,讓他別總霸占圖書館座位。”說完一陣風似的跑了。
李辛怡仰頭看趙尹辰:“你又熬夜了?”
他含糊其辭:“偶爾。”
女生宿舍樓道里飄著熟悉薰衣草香,李辛怡的室友們還沒回來,宿舍里空蕩蕩的。她把腌蘿卜罐子放進柜子,轉身就被趙尹辰按在門后。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混著老家炕煙的味道,低頭吻下來時,李辛怡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門板上,咚咚作響。
“后天開始,我可能要泡在實驗室。”他抵著她的額頭,聲音發啞,“答辯方案還得改。”
“我也得去標本室。”李辛怡指尖劃過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那具新到的心臟標本,導師讓我做切片分析。”
臨床醫學和解剖學,像是兩條平行線,卻在他們這里擰成了一股繩。趙尹辰在手術模擬室練習縫合時,李辛怡會坐在旁邊看解剖圖譜;李辛怡對著標本熬夜時,趙尹辰會提著熱粥出現在標本室門口,身上還帶著福爾馬林的味道。
大四的最后一個學期,像被按了快進鍵。圖書館的燈亮到后半夜,走廊里總能聽見背書聲和鍵盤敲擊聲交織在一起。趙尹辰他們宿舍的燈更是常年不熄,張曉弛的電腦屏幕藍光映著他眼下的青黑,周天明抱著厚厚的《國際關系史》啃得昏昏欲睡,王周宇則對著星圖軟件喃喃自語,偶爾突然蹦出一句“今晚獵戶座會出現在東南方”。
趙尹辰的書桌上永遠堆著成摞的病例,有次李辛怡去找他,看見他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一支紅筆,病歷本上的字跡被口水暈開了一小片。她悄悄把自己的毛毯蓋在他身上,轉身時撞翻了椅子,趙尹辰猛地驚醒,看見是她,揉了揉眼睛笑:“等久了?”
“沒有。”她遞給他一杯熱咖啡,“剛去解剖室,看見那具心臟標本的冠狀動脈有點異常,像不像上次你給我看的那個心肌梗死病例?”
趙尹辰眼睛亮了,拉著她坐下翻病例:“你看這里,左前降支閉塞的位置……”兩人頭挨著頭討論,窗外的月光漫進來,落在攤開的書頁上,把那些冰冷的術語都鍍上了一層暖光。
三月中旬,周天明在宿舍宣布:“我和韓希雅打算畢業就訂婚。”
張曉弛一口水噴在鍵盤上:“啥?你這進度趕上火箭了!”
王周宇推了推眼鏡:“恭喜。不過從歷史角度看,早婚不利于……”
“滾。”周天明笑著扔過去一個枕頭,“你和林曉不也天天黏在一起?”
趙尹辰看著他們鬧,手機震了震,是李辛怡發來的照片:解剖室窗外的玫瑰花花開了,紅色的花瓣落在標本臺上。他回了個擁抱的表情,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
四月初,答辯結束那天,大家在宿舍樓下喝了啤酒。張曉弛抱著羅紫穎哭,說以后不能天天給她帶早餐了;周天明攬著韓希雅的肩,說要努力考公務員,給她一個安穩的家;王周宇把星圖打印出來,送給林曉:“以后我指著星星給你講故事。”
趙尹辰和李辛怡沒說話,只是牽著對方的手。晚風帶著花香吹過來,李辛怡忽然說:“等我們老了,就回你老家種玉蘭樹吧。”
“好。”趙尹辰握緊她的手,“再養條狗,叫標本。”
李辛怡笑出聲,捶了他一下:“太瘆人了。叫湯圓吧,像今天這么甜。”
離畢業還有一個月時,大家開始頻繁聚餐。女生宿舍那邊,龔月婷的漫畫簽售會小火了一把,她抱著張萌哭:“以后沒人搶我畫筆了。”張萌抹著眼淚笑:“我和陳陽在外地給你找素材。”林映雪把家鄉特產分給大家:“記得來我家吃楊梅,管夠。”
畢業典禮前兩天,男生宿舍302決定最后聚一次。地點選在學校后街的小酒館,老板認識他們,特意留了最里面的卡座。張曉弛點了一箱啤酒,周天明帶來一瓶白酒,王周宇揣著兩罐可樂,說要保持清醒看星星。
菜還沒上齊,張曉弛就開了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媽的,以后沒人陪我改代碼到天亮了。”
周天明給每個人倒上白酒:“說什么胡話,以后想聚,一個電話的事。”
王周宇推了推眼鏡,聲音有點悶:“我可能要去天文臺工作,離市區遠,但你們隨時能來住。”
趙尹辰拿起酒杯,和他們碰了一下:“都在一個城市,不遠。”
話是這么說,可誰都知道,畢業后各有各的路。張曉弛要去互聯網公司,聽說經常加班;周天明準備考公,正在家里復習;王周宇申請了國家天文臺的職位,大概率要去郊區;趙尹辰則打算先陪李辛怡去英國,回來再準備醫院的入職手續。
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話也越來越多。從大一時的糗事說到大四的煩惱,從逃課被抓說到籃球場上的勝利,說到最后,聲音都帶上了哽咽。
“還記得那次趙尹辰把老鼠解剖錯了,被老師罵得狗血淋頭嗎?”張曉弛拍著桌子笑,眼淚卻掉了下來,“他回來抱著李辛怡哭,說自己不是當醫生的料。”
趙尹辰也笑,喝了口白酒,辣得眼眶發燙:“后來還是辛怡幫我查資料,重新做了報告。”
周天明嘆了口氣:“我和韓希雅第一次約會,結果就鬧了烏龍,兩人瘋狂往對方碗里夾菜,最后啥也沒吃上……”
王周宇看著窗外,輕聲說:“去年流星雨,林曉凍得發抖,還非要等第一顆流星出現。我把外套給她,她說明年還要一起看。”
不知喝到幾點,酒館快打烊了。老板過來結賬,說什么也不肯收錢:“你們這四年照顧我生意,這頓算我的。”
四個人互相攙扶著走出酒館,夜風一吹,酒勁上來了,腳步都發飄。周天明站在路邊,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酒氣,卻異常清晰:“以后無論我們在哪里,想見面,就在群里說一聲,我們永遠赴約。”
說完,他張開雙臂,趙尹辰、張曉弛、王周宇都湊過去,四個大男人抱在一起,誰也沒說話,只有壓抑的嗚咽聲在夜風中散開。
與此同時,女生宿舍那邊的聚餐也接近尾聲。李辛怡她們選在學校附近的西餐廳,張萌紅著眼圈給大家分蛋糕:“我和陳陽下禮拜就走,去深圳,那邊機會多。”
龔月婷擦了擦眼淚:“我在本地租了個工作室,以后就能專心畫漫畫了,你們都是我的素材。”
林映雪給每個人夾了塊牛排:“我爸給我在家鄉找了份工作,不算累,就是離你們遠了點。”
李辛怡握著她們的手:“不遠,現在交通多方便,想來了隨時買票。”
張萌忽然哭出聲:“以后誰陪我搶廁所?誰在我熬夜趕設計時給我帶夜宵?”
龔月婷拍著她的背:“傻樣,以后視頻聊天,我陪你熬夜。”
林映雪抽了張紙巾:“等我家李子熟了,我寄給你們,就像現在這樣。”
那天晚上,女生宿舍的燈亮到天亮。她們把四年的衣服、書本、雜物翻出來,邊整理邊回憶,說到開心處笑,說到難過處哭,最后抱著睡在一起,像大一剛入學時那樣。
畢業典禮那天,天很藍,陽光刺眼。穿著學士服的學生們在校園里合影,家長們舉著相機,臉上是驕傲又不舍的笑。趙尹辰他們四個在圖書館前拍了最后一張合照,張曉弛站最左,周天明在中間,王周宇和趙尹辰站右邊,四個人都咧著嘴笑,卻誰也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散場時,大家都拉著行李箱,在校門口站著。周天明又說了一遍昨晚的話:“記住了,群里一聲,隨叫隨到。”
這次沒人喝酒,聲音卻更哽咽。四個擁抱,都用了很大的力氣,像是要把這四年的時光都揉進懷里。
張曉弛先轉身去找羅紫穎,女孩站在不遠處,手里拿著兩束花,看見他過來,眼睛亮了亮。周天明也在校門口和韓希雅匯合,兩人并肩走向出租車,韓希雅的頭靠在他肩上。林曉一直安靜地站在旁邊等王周宇,見他們說完話,便走過來牽住他的手,兩人相視一笑,慢慢往公交站走。
趙尹辰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忽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手機響了,是李辛怡發來的消息:“我在宿舍樓下等你。”
他快步走到女生宿舍樓下,李辛怡正拉著行李箱站在宿舍樓下的坐臺下。
“怎么不和室友們道別?”趙尹辰走過去,接過她手里的行李箱。
李辛怡笑了笑,眼底還有紅痕:“我們昨天在宿舍都哭了,所以今天大家說了些話,就都走了。”她說著,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張萌給我的,說這是我們宿舍的紀念品。”
盒子里是四個鑰匙扣,上面分別刻著她們的名字。趙尹辰拿起刻著“辛怡”的那個,串在自己的鑰匙上。
出了學校,兩人在附近的小餐館吃了午飯。李辛怡點了糖醋排骨,是趙尹辰愛吃的;趙尹辰點了西紅柿雞蛋湯,知道李辛怡胃不好,要喝熱的。
“先找個酒店住下?”趙尹辰問,“明天去看房子。”
“嗯。”李辛怡點頭,“過幾天去英國,得把簽證材料再檢查一遍。”
趙尹辰握住她的手:“我爸那邊……讓他把錢打過來了。”
李辛怡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他說的是趙又揚。趙又揚出獄后的一個月,給趙尹辰打了個電話,聲音蒼老沙啞,說自己手里還有些錢,想補償他。趙尹辰當時沒說話,掛了電話。直到上周,他才給趙又揚回了個消息,說需要一筆錢帶李辛怡去英國。
“其實不用花他的錢。”李辛怡輕聲說,“我們自己攢的錢夠了。”
趙尹辰搖搖頭:“他欠我媽的,這輩子還不清。但這錢,我得拿著——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我們能輕松點。”
李辛怡沒再說話,只是把碗里的排骨夾給他。她知道趙尹辰心里的糾結,那個男人是他的父親,卻也是害死他母親的兇手。這筆錢像根刺,扎在那里,拔不掉,也咽不下。
下午找酒店時,路過一家花店,李辛怡停下來,指著里面的向日葵:“買一束吧。”
趙尹辰進去買了一束,遞給她:“為什么喜歡向日葵?”
“因為它永遠朝著光。”李辛怡抱著花笑,陽光落在她臉上,像盛開的向日葵,“就像我們。”
酒店房間在十五樓,打開窗戶能看見學校的鐘樓。李辛怡把向日葵插在礦泉水瓶里,放在窗臺上。趙尹辰從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
“在想什么?”李辛怡問。
“在想,這四年過得很快。”
李辛怡忽然說:“肖暖說英國的夏天很美,有大片的薰衣草田。”
“嗯,我們去看。”
“還要去劍橋,坐船游康河。”
“好。”
“回來以后,我們都去醫院上班,好不好?”
趙尹辰轉過她的身子,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