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瘋狂地砸在擋風玻璃上,雨刮器徒勞地左右搖擺,卻始終無法驅散眼前的模糊。我緊握著方向盤的手早已被汗水浸濕,心里暗暗咒罵著這鬼天氣。導航屏幕突然閃爍了幾下,最后定格在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提示音在車廂里回蕩:“信號丟失,請重新規劃路線。”
就在這時,副駕駛座上的地圖不知被哪股風吹得嘩嘩作響,最終停留在一處用紅墨水圈住的地方。我瞇起眼睛仔細辨認,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字 —— 七巧村。這個名字像一根細針,輕輕刺了一下我的記憶,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車輪碾過一段泥濘的小路,濺起的泥水濺滿了車身。突然,前方出現了一道模糊的輪廓,像是村口的牌坊。我踩下剎車,車子緩緩停下。雨幕中,那牌坊上的字跡斑駁不清,但依稀能看出 “七巧” 二字。牌坊兩側的柱子上爬滿了墨綠色的藤蔓,像一雙雙扭曲的手,緊緊地纏繞著冰冷的石頭。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一股潮濕的腥臭味撲面而來,混雜著泥土和腐爛樹葉的氣息。雨水打在臉上,冰冷刺骨。我撐起傘,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腳下的路坑坑洼洼,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生怕滑倒。
剛走沒幾步,我的目光被村口的那棵老槐樹吸引住了。它長得枝繁葉茂,粗壯的樹干需要兩個成年人才能合抱。但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樹枝的形狀扭曲怪異,像是無數只伸向天空的手。更詭異的是,樹枝上掛滿了紅色的布條,在風雨中搖曳,遠遠望去,就像一個個吊死的人影。
“有人嗎?” 我朝著村子深處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雨幕中回蕩,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只有風聲穿過樹葉的沙沙聲,像是有人在暗處竊竊私語。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繼續往前走。村子里靜得出奇,除了雨聲,聽不到任何聲音。兩旁的房屋都是老舊的瓦房,墻壁斑駁,有些已經坍塌了一半。窗戶黑洞洞的,像是一雙雙凝視著我的眼睛,讓我渾身不自在。
走著走著,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著一盞紅燈籠,只是那些燈籠都沒有點亮,在雨中顯得格外詭異。紅色的燈籠被雨水浸透,顏色變得深沉,像是凝固的血。
就在我感到頭皮發麻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我猛地轉過頭,只見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站在不遠處的屋檐下,背對著我。她的長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隨著風輕輕飄動。
“請問,這里是七巧村嗎?” 我試探著問道。
那個女人沒有回答,依舊背對著我。
我又往前走了幾步,提高了音量:“你好,我迷路了,能告訴我怎么出去嗎?”
就在這時,那個女人緩緩地轉過身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當看清她的臉時,我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睛空洞洞的,沒有一絲神采。最可怕的是,她的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容,一直咧到耳根。
我嚇得連連后退,轉身就想跑。可剛跑沒幾步,就感覺腳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雨傘也飛了出去,被風吹得老遠。
我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腳踝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低頭一看,只見一個面色青紫的小男孩正仰著頭看著我,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怨毒。
“救命啊!” 我驚恐地尖叫起來,拼命地掙扎著。
就在這時,周圍的景象突然發生了變化。那些老舊的房屋開始搖晃,墻壁上滲出了鮮紅的血液。天空變得更加陰沉,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整個村子。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無數個扭曲的人影在村子里游蕩,他們的臉上都帶著和那個女人一樣詭異的笑容。
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意識漸漸模糊。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我仿佛聽到了一陣凄厲的哭聲,那哭聲中充滿了痛苦和怨恨,回蕩在整個七巧村的上空。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雨已經停了,天空露出了魚肚白。我發現自己躺在村口的老槐樹下,身上蓋著一些干枯的樹葉。
我掙扎著坐起來,環顧四周。那些老舊的房屋依舊矗立在那里,門口的紅燈籠也還在,只是看起來沒有那么詭異了。那個白衣女人和小男孩已經不見了蹤影,仿佛只是一場噩夢。
我揉了揉發痛的腦袋,站起身來。腳踝還有些疼痛,但已經不影響走路了。我走到自己的車旁,發現車子安然無恙。
我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室。發動汽車,車子緩緩地駛離了七巧村。當車子駛過村口的牌坊時,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陽光灑在牌坊上,那些藤蔓看起來也沒有那么可怕了。
但我知道,昨晚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七巧村,這個神秘而詭異的地方,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記憶里。我不敢再回頭,只是一腳踩下油門,朝著遠方駛去。我知道,我再也不會來到這個地方了。
汽車駛離七巧村地界時,儀表盤突然發出刺耳的蜂鳴。我低頭一看,油量表的指針正瘋狂顫抖,最后定格在紅線上。這不可能 —— 出發前剛加滿的油箱,怎么會在短短幾小時內見了底?
后視鏡里,晨霧正像活物般纏繞著村口的牌坊。那些墨綠色藤蔓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油光,恍惚間竟看到無數細小的手指從藤蔓間伸出來,朝著汽車離去的方向徒勞地抓撓。我猛踩油門,輪胎碾過碎石路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直到那座牌坊徹底消失在視野里,才敢大口喘氣。
車載電臺突然滋滋作響,一段扭曲的戲曲聲鉆了出來。咿咿呀呀的女聲唱著不知名的調子,仔細聽去竟像是孩童的啼哭被刻意拉長。我慌亂地按掉開關,指尖卻觸到一片冰涼的粘液,低頭一看,方向盤上竟滲出了暗紅的液體,正順著皮革紋路緩緩流淌。
“滾開!” 我嘶吼著扯出紙巾去擦,那些液體卻像有生命般迅速滲入布料,在雪白的紙巾上暈開一張孩童的臉。
車子最終在盤山公路的拐角拋錨。我踹開車門跌跌撞撞地爬到護欄邊,胃里翻江倒海。嘔吐物砸在崖壁的野草上,濺起的水珠里竟倒映出七巧村口那棵老槐樹的影子,枝椏間掛滿的紅布條正對著我輕輕搖晃。
正午的陽光突然變得陰冷。我抬頭看見云層里浮著個白色的身影,長發被風掀起,露出脖頸上紫黑的勒痕。是那個白衣女人!她的腳尖離地面足有三米,就那樣直挺挺地懸在空中,嘴角依舊咧著那道詭異的笑。
“別跟著我!” 我抓起塊石頭朝空中砸去,石頭卻在觸及她身影的瞬間化作粉末。女人緩緩抬起手,指向我身后的方向。
后視鏡里的景象讓我血液凍結 —— 后備箱的縫隙里,正滲出濃稠的黑血,一道細小的指縫正從箱蓋下慢慢撐開。昨晚摔倒時弄丟的雨傘不知何時被塞進了后備箱,傘骨刺穿帆布的地方,纏著半塊暗紅的布條。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一串陌生的號碼。接通的瞬間,電流聲里夾雜著孩童尖利的笑:“媽媽說…… 你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我渾身一顫,猛地想起摔倒時腳踝被抓住的瞬間,似乎從那男孩緊握的手里拽下了什么。褲兜沉甸甸的,摸出來一看,竟是枚生銹的銅鎖,鎖眼里還纏著幾縷烏黑的頭發。
“把鎖還回來……” 男孩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不然…… 讓你當新的祭品!”
電話那頭傳來布料撕裂的聲響,緊接著是女人痛苦的嗚咽。我驚恐地掛斷電話,卻發現銅鎖表面開始發燙,那些纏繞的頭發竟像活蛇般蠕動起來,順著我的指縫往上攀爬。
一輛破舊的皮卡突然從彎道駛來,刺眼的車燈照得我睜不開眼。我揮舞著手臂沖過去,車輪卷起的塵土糊了滿臉。車窗搖下,露出張布滿皺紋的臉,老人叼著旱煙,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手里的銅鎖。
“后生,那東西是從七巧村帶出來的?” 老人的聲音像砂紙摩擦木頭,“趕緊扔咯,那是鎖魂的物件。”
我這才注意到皮卡后斗裝著些奇怪的東西:桃木枝捆成的掃帚、貼滿黃符的陶罐,還有幾串用紅線串起的銅錢。“您知道那村子?” 我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里面的那些…… 到底是什么?”
老人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煙桿從顫抖的手里滑落。他指著我身后的方向,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我回頭的瞬間,看見那輛拋錨的車正緩緩向后滑動,后備箱蓋已經完全敞開,里面黑壓壓的擠滿了垂著腦袋的人影,白衣女人站在最前面,脖頸上的勒痕還在不斷滲血。
“上車!” 老人突然拽住我的胳膊,將我塞進副駕駛。皮卡轟鳴著沖出去時,我看見那些人影正從后備箱里爬出來,四肢著地的姿勢像蜘蛛般詭異。
“七巧村…… 六十年前是叫七孝村。” 老人猛打方向盤避開路邊的巨石,“那會兒村里有個規矩,每七年要選個童男童女祭槐神。” 他指了指我手里的銅鎖,“那是鎖祭品魂魄的,你拿的這枚,是最后一次祭祀時用的。”
車窗外掠過一片廢棄的山神廟,墻頭上的雜草里插著半截斷裂的木牌,上面模糊的字跡像是 “七孝” 二字。“最后一次怎么了?” 我追問著,銅鎖的溫度越來越高,燙得我幾乎握不住。
“民國三十六年,選了村長家的一對龍鳳胎。” 老人的聲音帶著哭腔,“那女人舍不得孩子,半夜放火燒了槐神廟…… 全村人都去救火,結果被山神爺收了去。” 他突然指向遠處的山坳,“看見沒?那片林子底下,埋著整個村子的人。”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濃密的樹冠間飄蕩著無數紅色的光點,像是被風吹動的燭火。銅鎖突然 “啪” 地彈開,里面掉出張泛黃的紙片,上面用朱砂畫著個扭曲的符號,旁邊歪歪扭扭寫著三個字:七月七。
“他們找了六十年,就等這一天。” 老人突然踩下剎車,皮卡停在一座石橋前。橋下的河水泛著詭異的綠光,水面上漂浮著無數盞紅燈籠,燈籠里隱約能看見孩童的手掌印。“你把鎖帶出來,他們就能跟著出來了。”
手機再次響起,屏幕上顯示的竟是我自己的號碼。接通后,傳來的卻是自己的聲音,帶著孩童般的尖利:“來陪我們過節啊…… 媽媽說,新來的祭品要穿紅衣。”
后視鏡里,我的脖頸上不知何時纏上了條紅布條,正越收越緊。石橋對面的山坡上,那棵老槐樹竟憑空出現,枝椏間掛滿了穿著紅衣的人影,每個影子的胸口都插著把生銹的銅鎖。
白衣女人站在槐樹下,懷里抱著個面色青紫的男孩。她緩緩抬起手,指向我的方向,無數只蒼白的手從河水里伸出來,順著橋板朝我們爬來。
老人突然將一個陶罐塞進我懷里:“把鎖放進罐子里,撒上糯米!快!” 他抓起桃木掃帚沖下車,嘴里念叨著聽不懂的咒語。掃帚揮舞的瞬間,那些攀爬的手紛紛縮回水里,卻又很快重新涌上來,數量越來越多。
我顫抖著將銅鎖塞進陶罐,剛要撒糯米,卻看見鎖眼里鉆出的黑發正纏住我的手腕。罐口突然浮現出張女人的臉,眼眶里淌著血淚:“我的孩子…… 把孩子還給我……”
“她不是要鎖,是要這個!” 老人被幾只手拽住腳踝,眼看就要被拖進河里。他指著我胸口,“你昨晚從孩子手里搶的!”
我這才發現襯衫口袋里多了樣東西 —— 塊繡著鴛鴦的紅肚兜,邊角處繡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小字:阿巧。
當肚兜接觸到陶罐的瞬間,所有的嘶吼都消失了。河水里的手縮回水面,槐樹上的人影停止了搖晃。白衣女人抱著男孩跪在樹下,身影在晨光中漸漸變得透明。
“民國三十六年七月七……” 老人癱坐在橋板上大口喘氣,“村長家的女兒叫阿巧,那對龍鳳胎是她的心頭肉。” 他看著漸漸消散的白霧,“她燒廟不是要救孩子,是想跟他們一起走。”
陶罐里傳來輕微的碰撞聲,銅鎖上的銹跡正慢慢褪去,露出底下刻著的兩個名字:阿福、阿秀。
太陽徹底升起時,石橋對面的槐樹和燈籠都消失了。河水里漂浮的紅燈籠化作紙灰,順著水流漂向遠方。我把陶罐放在橋頭的土地廟里,看見供桌上早已擺著兩雙小小的虎頭鞋。
“每年七月七,還是會有人看見紅燈籠。” 老人發動皮卡時,儀表盤上的里程數突然歸零,“但只要鎖還在罐子里,他們就出不來了。”
后視鏡里,土地廟的門緩緩關上,門縫里透出一點暗紅的光。我摸了胸口,那快紅肚兜不知何時不見了,只剩下片灼燒般的刺痛。
車子駛上盤山公路時,車載電臺又開始滋滋作響。這次傳來的不再是戲曲,而是孩童清脆的笑聲,夾雜著女人溫柔的哼唱。我突然想起七巧村家家戶戶門口的紅燈籠,原來那不是用來照明,是用來引路的 —— 引著迷路的外人,成為新的祭品。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點開竟是條陌生短信,附件是張老照片:民國三十六年的七孝村口,槐樹下站著個穿紅衣的姑娘,懷里抱著對龍鳳胎,三個腦袋的影子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像棵扭曲的槐樹。
照片背面用朱砂寫著行小字:明年今日,記得來換鎖。
我猛踩油門,皮卡朝著晨光熹微的方向沖去。后視鏡里,那座石橋正在霧氣中慢慢隱去,橋板上散落的糯米粒,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像無數雙眼睛,靜靜地注視著我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