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鐘小艾把嚼碎的藕片,吐了出來時,侯亮平小心肝一顫。
他知道,這事應該到此為止。
可他不能妥協啊!
他得證明自己,得抬起頭,得讓趙學安信服,得回家看看年邁的父母……
光陰似箭,他已經兩年沒漢東了,平日想念父母時,也只能在電話里溝通。
他太疲憊了。
故鄉情,戰勝了理智。
這一次,他沒有向鐘小艾妥協,而是深吸一口氣,認真道:“小艾,你知道我多久沒有回漢東了嗎?”
“兩年零一個月。”鐘小艾平靜道:“可這能怪我嗎?是你在父親面前承諾,不壓徐藝一頭,絕不回漢東!男兒一諾千金,你想反悔,我沒意見,打得是你自己的臉而已。”
“呵呵。”侯亮平笑了,“我是想壓徐藝一頭,可父親給資源了嗎?徐藝能去漢東,我能嗎?”
“亮平,你本末倒置了。”鐘小艾提醒道:“我從來沒有攔著你,你若想走,那便走吧。”
“你不點頭,秦局長不放人。”
鐘小艾苦笑搖頭,“你不是想回漢東,你是想頂著ZY督導組的身份衣錦還鄉。”
“不都一樣嗎?”侯亮平反問,“難道你不想我風風光光嗎?”
鐘小艾低頭不語。
侯亮平繼續道:“年三十,都不讓我上桌,我可以不計較。如今我想做的事,并不難,你為什么就不能支持一下呢?”
“不難……”鐘小艾抬起頭,眸光復雜,“你知道現在的漢東是什么局勢嗎?”
“知道。”
“亮平,你還是這么自負。”鐘小艾不覺有些失望,“現在的漢東,不是曾經的漢東,趙立春已經從一枚棋子,變成了執棋人,連我父親都在改變對他的看法,稱贊他的能力,你下場……只會被人吃干抹凈。”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相信我。”侯亮平酸楚道:“連一個機會都不給我,就斷定我是無能之輩……小艾,你后悔了對嗎?”
聞言,鐘小艾深吸一口氣,再次垂下頭。
什么叫后悔呢?
只是一個沒意義的假設罷了!
“亮平,我可以讓秦局長給你兩個星期的假,然后回家看看,別鬧了,我很累了。”
說罷,鐘小艾站起身。
侯亮平眼睛紅了,“小艾,如果我是蘇晨,你會不會多給我點機會?”
聽到“蘇晨”兩個字,鐘小艾僵在原地,拳頭緊握,指節泛白。
好半天后,抬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再之后,一言不發回到房間。
偌大的臥室內,干凈又整潔,不過仔細看可以發現,房間內沒有一件男士用品。
就連枕頭也只有一只。
……
客廳內。
侯亮平再無半點食欲,默默系好圍裙,擼起袖子,整理著灶臺。
光亮的石英石,擦了一遍又一遍。
一個廚房整理了兩個小時,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平靜一點。
直到晚上十點,他才從廚房出來,洗了個澡,默默回到了客房。
又走到了窗臺邊,點了一支煙,目視著黑夜。
“我曾經豪情萬丈……”
一夜無眠。
……
翌日。
當他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最高檢時,直接被秦風局長請到了辦公室。
“亮平啊,一大清早,你家小艾給我發信息了。”
“她說,她支持你去漢東。”
“既然小艾都同意了,那我也同意,等ZY文件下來了,你就可以動身了。”
“不過我得提醒你,漢東的水很深,遇到大事,一定要請示小艾,別擅自做主,懂嗎?”
侯亮平愣住。
等反應過來后,用力點頭,“秦局長放心,我絕不給最高檢丟人。”
“很好。”秦風呼出一口濁氣,“ZY的文件,大概還需要兩天,你去做準備吧。”
“謝謝秦局。”
“傻瓜。”秦風意味深長一笑,“要謝,就謝小艾,她不開口,你走不了。”
侯亮平低下頭,默默發誓……他要證明自己。
要向所有人證明自己的能力!
他要讓鐘小艾知道,當初選擇自己,是一件無比正確的事。
從秦風辦公室出來,他沒有回到第一偵查處,而是來到室外,撥通了趙學安的電話。
“亮平哥,怎么樣了?”
“還能怎么樣?當然是我親自去漢東,收拾那群雜碎!”
“太好了。”趙學安默默豎起大拇指,“亮平哥,你太厲害了,簡直是我偶像!”
“別這么說,終有一天,你會比我更厲害。”
“怎么可能呢?你可是亮平哥,勝天一子的男人。”
“勝天一子……”侯亮平呢喃一聲,笑了,“學安,說得對,我是勝天一子的男人,哈哈哈!”
侯亮平開心,趙學安也開心。
然后問道:“亮平哥,接下來,你打算以什么樣的方式出場?像齊天大圣那樣,腳踏祥云嗎?”
“低調,低調。”侯亮平點了一支煙,叮囑道:“學安,記好,做大事的人,要學會低調,學會藏拙!”
“怎么藏,亮平哥,我不會。”
“不會沒關系,我教你。”侯亮平耐心道:“首先,你要表現得人畜無害,別和祁同偉或者陳清泉翻臉,這段時間,忍一下。”
“忍到什么時候?”
“忍到我來漢東,ZY的文件最多還有兩天,你先委屈一下!”
“好,我聽亮平哥的。”
“這才對嘛。”侯亮平繼續道:“學安,等我到了漢東后,會把所有的手段毫無保留,全部傾囊相授于你,將來……你一定會光芒萬丈。”
“謝謝亮平哥。”
“自己人,不用說謝!”侯亮平打開微信賬戶,仔細瞅了瞅,還有230塊錢。
于是,一咬牙,又給趙學安發了個188。
趙學安一愣,“亮平哥,你這是在作甚?”
“沒什么,咱們慶祝一下。”
“慶祝什么?”
“慶祝我到漢東。”侯亮平直起身,眺望南方,“這錢給你加餐,等我到了漢東,保證你天天大魚大肉,吃到想吐。”
“侯亮平哥,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侯亮平不語。
人嘛,最能共情的并非自己,而是少年時的自己。
那時的侯亮平,站在十字路口,迷茫又無助,像是找不著家的孩子。
在他看來,趙學安亦應如此。
這188塊錢,并不是給趙學安改善生活,而是……宴請年少時的自己。